杀个人。
三个字,没有温度。
像一块冰,砸进阿禾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激起彻骨的寒意。
她刚刚学会了用茶去理解情绪。
甜是生,辣是恨,酸是殇。
现在,先生要她亲手去终结一个“生”。
阿禾的身体,再次紧绷。
她握着那柄已经变得朴实无华的黑铁长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杀谁?
她不知道。
她也不敢问。
顾凡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慢悠悠地走上楼梯。
那慵懒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在丈量阿禾生命的倒计时。
酒馆里,再次陷入死寂。
那杯由“往事”化成的酸茶,还摆在吧台上。
青丘月脸上的泪痕未干,她看着阿禾,眼神复杂。
有恐惧,有怜悯,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病态的期待。
她想看看,这个被先生亲手调教出来的怪物,第一次杀人,会是什么样子。
跪在地上的老人,缓缓站起身。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落在了阿-禾身上。
“你的刀。”
他沙哑地开口。
“为谁而出?”
阿禾一愣,抬头看他。
老人没有解释,只是走到那扇紧闭的木门前,将门,拉开了一道缝。
门外,那片死亡星域的景象,映入阿禾眼中。
破败的星舟残骸,凝固的血污,还有那个瘫在甲板上,像条死狗一样,一动不动的大祭司。
“为先生的命令?”
老人问。
“为自己的活路?”
“还是……”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引导。
“为那些,死在你身后的人?”
阿禾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看着远处那个幸存的大祭司,又想起了惨死的族人,想起了村长爷爷最后的嘱托。
她握刀的手,不再颤抖。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仇恨与决绝的意志,从她心底升起。
刀,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意,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低鸣。
“我明白了。”
阿禾说。
她提着刀,走向门口。
老人为她,让开了路。
青丘月在吧台后,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她要动手了。
她要杀那个,她曾经需要仰望的大祭司。
阿禾走到门口,没有立刻出去。
她只是站在门内,隔着那片冰冷的星空,遥遥地看着那个目标。
她闭上眼睛。
脑海里,那杯“辣”茶的味道,再次浮现。
那是复仇的火焰。
她的心,在火焰中,变得无比冷静。
她的手,稳如磐石。
就是现在。
阿禾猛地睁开眼,一步踏出!
然而,就在她即将冲出酒馆的瞬间。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按住了她的肩膀。
是那个老人。
“先生说。”
老人看着她,缓缓摇头。
“明天。”
阿禾的身体,僵在原地。
那股刚刚燃起的杀意,被这两个字,硬生生地浇灭了。
她不解地看着老人。
老人没有再解释,只是松开手,重新将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今晚。”
老人转身,走向后厨。
“磨刀。”
后厨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半人高的,漆黑的磨刀石。
那石头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仿佛有无数神兵利器,都曾在它身上磨砺过锋芒。
“用你的心,去磨。”
老人的声音,从后厨里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直到,它肯告诉你,它的名字。”
阿禾看着那块冰冷的磨刀石,又看了看手中那柄朴实无华的长刀。
她明白了。
这是最后一课。
杀人之前,先要与刀,心意相通。
她没有犹豫,盘膝坐在磨刀石前。
她将长刀,横在膝上。
她没有立刻开始磨。
她只是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冰冷的刀身。
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将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悲伤,自己的仇恨,透过掌心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给这柄刀。
她在对它说。
我的族人,死了。
我的家,没了。
现在,我只有你了。
明天,我们一起,去讨回第一笔债。
那柄被先生的血镇压的魔刀,似乎听懂了她的心声。
刀身,开始微微发热。
一股微弱的,不再是纯粹杀戮与怨恨的意念,从刀身中,传递出来。
那是一种……孤独。
一种,在无尽黑暗中,沉沦了亿万年的,永恒的孤独。
它也渴望,被理解。
阿禾的心,被这股孤独触动了。
她将刀,放在了磨刀石上。
她开始磨刀。
她没有用水。
只是用最纯粹的力道,让刀锋与磨刀石,进行最直接的碰撞。
沙……
沙……
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酒馆里,单调地回响着。
那不是在磨砺锋芒。
那是在交流。
用最原始的方式,让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互碰撞,相互慰藉。
青丘月听着这声音,只觉得心烦意乱,仿佛自己的灵魂也要被这声音磨碎。
她想堵住耳朵,却不敢。
她只能蜷缩在吧台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老人,则靠在后厨的门框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
那张死寂的脸,在摇曳的灯火下,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如同看着后辈成长的微笑。
时间,就在这磨刀声中,一点一点地,走向“明天”。
当酒馆的灯火,第三次快要燃尽时。
磨刀声,停了。
阿禾睁开眼。
她手中的刀,变了。
不再是那副朴实无华的样子。
刀身,变得漆黑深邃,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
一道极细的,如同血丝般的红线,从刀柄处,一直延伸到刀尖,像一条沉睡的龙脉。
一股内敛的,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危险的锋芒,从刀身上,散发出来。
最重要的是,阿禾的脑海里,多出了两个字。
不是别人告诉她的。
是这柄刀,亲口对她说的。
“葬星。”
它的名字,叫葬星。
埋葬星辰。
阿禾站起身。
她能感觉到,自己与这柄刀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血脉相连的联系。
它不再是工具。
它是她手臂的延伸,是她意志的体现。
“天。”
老人睁开眼,吐出一个字。
“亮了。”
阿禾提着刀,走出后厨。
她看到,酒馆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
门外,那个瘫了一夜的大祭司,似乎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正挣扎着,想要爬回星舟的船舱。
他的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只想逃离这个魔窟。
逃得越远越好。
阿禾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她提着那柄名为“葬星”的刀,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老人和青丘月,都屏住了呼吸。
审判的时刻,到了。
阿禾走到了门外。
她站在那片冰冷的星空中,看着那个正在狼狈逃窜的背影。
她举起了刀。
没有惊天的气势,没有华丽的招式。
只是简简单单地,对着那个方向,挥了下去。
嗤。
一道漆黑的,细如发丝的刀芒,无声地划破了虚空。
那刀芒,看起来很慢,很无力。
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它吹散。
正在爬行的大祭司,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他惊恐地回头。
他看到了那道向他飘来的,漆黑的刀芒。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就这?
他承认,这间酒馆里有他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
可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小姑娘,挥出的这一刀,简直就像个笑话。
连他的护体神光都破不开。
他甚至懒得去抵挡。
他转过头,继续奋力地,朝着船舱爬去。
然而。
下一秒。
他的世界,忽然颠倒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下半身,还保持着爬行的姿态。
他看到了远处那间破败的酒馆。
他看到了那个持刀而立的,面无表情的少女。
然后,他看到了无尽的黑暗。
噗通。
他的上半身,从腰部整齐地断开,掉落在甲板上。
切口光滑如镜,没有一滴血流出。
所有的生机,都在刀芒划过的一瞬间,被彻底湮灭了。
阿禾静静地看着那具被腰斩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收刀。
然后,转身,走回酒馆。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
轰——!
那三艘巨大的星舟残骸,连同甲板上所有的尸体,都在同一时间,无声地,化为了宇宙中最细微的尘埃。
仿佛它们的存在,都被那一刀,从因果层面,彻底抹去。
刀过,无痕。
这,就是葬星。
阿禾走回酒馆,将那柄刀,重新靠回吧台边。
然后,她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桌子,仿佛刚才只是出门扔了一趟垃圾。
老人看着她,欣慰地笑了。
他转身,走上楼梯。
“先生。”
他站在二楼门口,恭敬地开口。
“结束了。”
“吵死了。”
房间里,传来顾凡带着浓浓起床气的,不满的嘟囔声。
“让他,也闭嘴。”
话音落下的瞬间。
酒馆外,那片刚刚被清扫干净的星域中。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从虚空中跌落出来。
那是一个身穿金甲,气息比之前的大祭司还要恐怖百倍的威严神将。
他刚一出现,脸上就写满了滔天的怒火,正要开口咆哮。
“谁敢……”
噗!
他的话,只说了两个字。
一柄漆黑的长刀,不知何时,已经穿透了他的眉心。
正是,葬星。
那神将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化为了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甚至,没看清刀是怎么来的。
下一秒。
他的神体,连同他的神魂,一起,化为了虚无。
酒馆里。
阿禾依旧在擦着桌子,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是那柄刚刚回到吧台边的长刀,刀尖上,一滴金色的神血,正缓缓滴落。
嗒。
滴在地板上,将坚硬的木板,腐蚀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小洞。
楼上,彻底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