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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山巅春风拂旧痕(三:野菊坟前续新篇)

第三节 野菊坟前续新篇

午后的阳光褪去了正午的炽烈,化作一层温润的金纱,轻轻覆在黑风岭的山坳间,将山间残留的最后一丝凉意都驱散了。赵卫国领着孩子们往学堂后的山坳走,林晓燕提着个竹篮跟在后面,里面装着孩子们提前备好的祭品——野果是小石头清晨上山摘的,还带着露水;干野菊是去年秋天晒的,花瓣依旧饱满。坟茔就坐落在向阳的坡地上,背靠着青褐色的山岩,面前是一片开阔的谷地,能望见学堂的屋顶,风水是村里最有经验的李大爷选的,说这样英雄能“看着娃们读书”。

那棵当年种下的野菊长得格外繁茂,墨绿色的枝叶铺成半尺宽的绿毯,新抽的嫩芽泛着鹅黄,顶端还顶着小小的花苞,像是在积蓄力气准备绽放。坟前的泥土被打理得平平整整,连一根杂草都没有,上面摆着三个野苹果和一束风干的山丹丹花,是孩子们三天前送来的,果核旁还留着小鸟啄食的痕迹。

孙老木匠放下肩头的工具箱,从里面取出枣木牌——木料是他珍藏了五年的老枣木,泛着温润的红棕色,“小李英雄之墓”五个隶书字刻得深而有力,笔画边缘被砂纸细细打磨过,连落款处“孙木匠携黑风岭学童敬立”的小字都清晰可辨。

他蹲下身,先用小铲子在坟前挖了个深槽,再把木牌稳稳插进去,又从工具箱里掏出几颗铜钉加固,动作慢而郑重,像是在完成一件稀世的木雕。二柱扛着比他半人高的小铁铲,铲头还沾着新翻的黑土,他特意绕开野菊丛,踮着脚往坟头添土,每一下都轻手轻脚,生怕碰疼了地下的英雄;丫丫从布兜里掏出用碎花棉纸包着的金银花,棉纸是她娘做鞋剩下的,上面还绣着半朵桃花,她捏着花茎,一朵朵插在木牌周围的泥土里,黄色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清香顺着风飘向坟茔。

赵卫国缓缓蹲下身,掌心轻轻覆在坟前的泥土上,指尖触到的土壤带着午后阳光的暖意,湿润而松软。指尖划过的地方,隐约能摸到一块细小的碎石——那是当年他和老周头、李大爷埋棺木时,特意垫在棺木四角的“镇石”,说是能让英雄睡得安稳。

六年前的那个雪夜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北风像狼嚎似的刮着,雪片大得能盖住脚面,他们三个裹着破旧的棉被,用冻得发僵的手刨开冻土,连块像样的棺材板都凑不齐,还是孙木匠连夜拆了自家的旧木箱,才给二十岁的小李打了个简陋的棺椁。而此刻,掌心下的泥土温热,野菊茁壮,再不是当年的萧瑟模样。“小李,我来看你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山风,却裹着千言万语,“这六年我总想着来,可每次到了山脚下,又怕看见你孤零零地待在这儿。

今天来了才知道,你从来都不孤单。”他侧过身,把赵建军拉到身边,孩子立刻攥住他的衣角,仰着小脸看坟茔。赵卫国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支钢笔,笔身被体温焐得温热,他轻轻放在木牌顶端的凹槽里,笔帽朝着坟头的方向,像是在让小李“细看”:“你看,这钢笔还能用,我用它写过多少工作报告,就提过多少次你的名字。山里的孩子都能读书了,三间教室窗明几净,林老师带着他们念诗写字,还有显微镜能看小虫,望远镜能望山外——都是你当年盼着的模样啊。”

赵建军攥着父亲给的军用水壶,壶嘴拧得紧紧的,他蹲在野菊丛旁,小心翼翼地倾斜水壶,让细弱的水流顺着花根缓缓渗入土中,生怕水流太急冲倒了嫩芽。他仰着小脸,鼻尖冻得微红,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小李叔叔,我爹说当警察要会保护人,我现在已经能背会《小学生守则》了,以后我天天给你浇水,等我长大了,就守着黑风岭,不让坏人进来。”

孩子们自发地排起队伍,二柱站在最前面,学着学堂升旗时的样子,喊了声“鞠躬”,便率先弯下腰,后背挺得笔直,腰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停留了足足三秒才直起身。轮到小石头时,他怀里还抱着那幅画,鞠躬时特意把画举在胸前,生怕蹭到泥土;丫丫的辫子垂在胸前,鞠躬时眼泪滴在衣襟上,却咬着嘴唇没出声。

“小李叔叔,这是我画的望远镜。”小石头把画轻轻放在木牌旁,画纸用林老师给的旧塑料布包着,边角被他用剪刀剪得整整齐齐,画上的望远镜涂成了深绿色,镜筒上还画了朵小小的野菊,是用他攒了半个月的糖纸换的蜡笔画的,“我以后要好好学习科学,发明能看星星、看月亮的望远镜,还要画下来,每年都给你送一幅新的。”

二柱蹲在木牌旁,从口袋里掏出三块扁圆的河卵石,呈三角形把自己的水车模型固定在坟前,又轻轻转动了一下转轮,“吱呀”一声轻响,他咧着嘴笑了:“这样风一吹,转轮就转,像在浇地一样。等秋天菜园收了西红柿,我挑个最红的,放在转轮上,让它跟着转,香气得飘到你这儿来。”

丫丫最后一个上前,她从布兜里掏出最后一朵金银花,花瓣上还沾着她的体温,她把花轻轻放在木牌顶端的凹槽里,那里正好能接住阳光,“这花早上采的,晒过太阳,香得久。我娘说金银花能治咳嗽,你在天上要是不舒服,就闻闻香味。我下次再采新的来,还给你唱林老师教的歌。”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滴在花瓣上,顺着花瓣的纹路滑进泥土里。

赵卫国看着孩子们的举动,眼眶像被山涧的水汽浸过似的,泛着潮意。他想起六年前埋小李时的场景:这里还是片荒坡,只有几丛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发抖,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疼得钻心,连句像样的悼词都没法好好说。而此刻,荒坡早已换了模样——坟茔周围栽着十几棵小树苗,有杨树、槐树,还有三棵苹果树,是去年清明孩子们一起栽的。

每棵树苗的树干上都系着根红绳,绳子上挂着块小木牌,写着孩子们的名字。最粗的那棵杨树是二柱栽的,树干已经比拇指粗了,红绳上的“二柱”二字被风吹得褪了点色,却依旧醒目。“这是去年清明栽的‘英雄林’。”

林晓燕悄悄走到他身边,声音轻得像耳语,“栽树那天小石头栽的杨树苗倒了三次,二柱就用自己的小木片给树苗做了个三角支撑架;丫丫每天放学都来给树苗浇淘米水,说这样长得快。孩子们约定,每年清明都来种一棵树,谁的树长得最壮,谁就当‘英雄林’的护林员。”她指着最细的那棵苹果树,“那是赵建军刚才认养的,他说以后每年都来浇水,等树结果了,第一个摘给小李叔叔。”风轻轻吹过,小树苗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孩子们的笑声,又像是英雄的回应,在山坳间久久回荡。

下山时,夕阳已经沉到了山尖,把青龙沟的岩石染成了琥珀色,当年的弹痕在光影里化作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藏着硝烟往事却透着温和。

孩子们排着队往山下走,二柱举着根捡来的松枝当“旗杆”,走在最前面领头唱起了歌谣:“山青青,水潺潺,英雄坟前菊花开……”丫丫的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却格外响亮,每一句都咬得清清楚楚;小石头忘词了,就跟着调子哼,手指还在裤腿上画着节奏;赵建军跟在队尾,攥着蒲公英标本的小手因为用力,指节泛白,他记不全歌词,却跟着哼得格外认真,偶尔抬头望一眼山顶的“英雄林”,小脸上满是郑重。

山风卷着歌声飘向山谷,和溪水里的“叮咚”声、远处学堂的铜铃声搅在一起,酿成了一壶带着暖意的酒,醉了夕阳,也醉了归途的人。

学堂门口的平地上,老周头早已把驴车套好,灰灰悠闲地啃着路边的嫩草,时不时抬头朝孩子们的方向“昂”一声,像是在打招呼。车斗里铺着一层新晒的干草,上面放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里面是孩子们连夜准备的礼物:丫丫的金银花茶用红绳系着,装在个粗瓷小罐里,罐口封着三层油纸;小石头的标本夹里除了蒲公英,还有映山红、野菊花,每片标本都用塑料纸封着,背面写着采集日期;二柱的小木车模型旁,放着块他亲手刻的小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送给赵叔叔”,还刻了个小小的水车图案;林晓燕的感谢信压在最下面,信封上画着个小小的太阳。

“赵同志,可不敢走得太急啊!”老周头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攥着赵卫国的手时却格外轻,怕捏疼了他手腕上当年打仗留下的伤疤,“孩子们说了,等夏天菜园的西红柿红了,就让二柱推着独轮车送进城,还要给你表演新学的《东方红》,让你看看他们种的菜长得有多壮!”他拍了拍灰灰的屁股,灰灰像是听懂了似的,朝赵建军甩了甩尾巴,车斗里的干草跟着晃了晃,散出阳光的味道。

赵卫国坐在车斗里,怀里抱着那个粗布包,触感温热,像是抱着一团小小的火焰。他掏出林晓燕的感谢信,信封是用学堂的毛边纸做的,上面画着个橘红色的太阳,是孩子们用蜡笔涂的。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清秀工整,除了感谢的话语,还画着一幅彩色的画:中间是小李的墓碑,墓碑前站着一群举着鲜花的孩子,旁边的“英雄林”枝繁叶茂,每棵树上都画着小小的红绳;远处的学堂窗明几净,玻璃上画着个小太阳;天空中除了大大的太阳,还画着几只展翅的小鸟,旁边用红笔写着“英雄不朽”四个字,字的周围是孩子们按的小手印,五颜六色的,像一朵朵小花。

他抬头望向黑风岭的方向,夕阳的余晖里,“英雄林”的小树苗摇晃着枝叶,像一群举着小手的孩子;学堂的铜铃声又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和孩子们的歌声交织在一起,顺着山谷飘得很远很远,像是要传到天边,传到每个英雄曾守护过的角落。赵建军靠在他的怀里,旅途的疲惫让孩子的眼皮开始打架,却还强撑着精神,攥着他的衣角问:“爹,小李叔叔听见我们唱歌了吗?他知道我们好好读书,还种了树吗?”

赵卫国低头看着儿子困倦却认真的小脸,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指尖划过儿子柔软的头发,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赵铁山也是这样摸着他的头,讲长城上的战斗故事。他望向远处的“英雄林”,夕阳的金辉里,小树苗的嫩芽闪着光,像一双双挥动的小手,又像一个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听见了,他肯定听见了。”

他的声音温柔却坚定,带着山风的清冽和阳光的暖意,“他不仅听见了我们唱歌,还看见了你给野菊浇水,看见了小石头的画,看见了二柱的水车,看见了那片‘英雄林’。他会看着你们的树越长越高,看着你们的西红柿红了一茬又一茬,看着你们从穿补丁衣裳的小娃,长成能守家护院的大人。”他顿了顿,目光望向青龙沟的方向,那里的弹痕早已被岁月温柔覆盖,“他会看着黑风岭的日子越来越红火,看着咱们的国家越来越强,看着这满山的绿,一年比一年浓。”

驴车渐渐驶出山坳,青龙沟的岩石在视线里慢慢变小,最终隐在青山绿水间。但赵卫国知道,那些刻在岩石上的弹痕,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初心,从来都没有消失。它们是野菊丛里的嫩芽,在阳光里努力生长;是“英雄林”的树苗,在山风中扎根挺立;是孩子们手中的画笔、水车模型,是他们眼里的光、心里的敬。

这趟黑风岭之行,不是结束,而是最郑重的开始——赵家的守土初心,从赵铁山的钢笔传到他的手里,又通过这堂坟前的“初心课”,种进了赵建军和黑风岭孩子们的心里;小李的教书愿望,在林晓燕的粉笔灰里,在孩子们的课本上,在学堂的读书声中,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无数英雄的牺牲,不再是冰冷的故事,而是化作了红绳、野菊、小树苗,化作了孩子们“替英雄学”的誓言,在这片重生的土地上,续写成一篇永不褪色、愈发厚重的新篇。风卷着槐花香飘进车斗,赵建军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攥着那片蒲公英标本,而远处的黑风岭,正浸在夕阳的金辉里,安静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