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唐国公府。
书房内炭火温暖,驱散了北地春寒。李渊端坐案后,手中捏着一封来自长安的密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深处,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信是他在朝中的眼线送来的,详细描述了太子杨昭近期的“变化”——沉迷天策府修建,奢靡无度;流连后宫美色,纵情声色;疏远贤臣,亲近佞幸……字里行间,勾勒出一个骤然得志、原形毕露的纨绔储君形象。
“父亲,太子如此行径,简直是自毁长城!看来陛下对他的猜忌,已然奏效!”次子李世民侍立一旁,年轻的脸庞上带着几分不屑与兴奋。
李渊缓缓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李世民,嘴角竟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自毁长城?世民,你看得还是太浅了。”
李世民一怔:“父亲的意思是……”
“杨昭此子,绝非等闲。”李渊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北伐刘武周,手段何其老辣!落雁峡设伏,奔袭马邑,哪一桩是莽撞之人能做出来的?如今他立下不世之功,手握重权,正值风口浪尖,陛下猜忌,政敌环伺……此刻他忽然‘堕落’至此,你信吗?”
李世民也是聪慧之人,经父亲一点,瞬间明悟,倒吸一口凉气:“父亲是说……太子是在……自污?!以此麻痹陛下和宇文述等人?”
“除了此法,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李渊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晋阳宫的方向,“好一个以退为进!好一个忍辱负重!此子之心性、谋略,远超我此前预估啊!”
他转过身,眼中精光闪烁:“他既然演了这么一出好戏,我们若是不跟着唱和,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美意’?也让陛下和朝中诸公,太过寂寞了。”
李世民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图:“父亲是要……效仿太子?”
“不是效仿,是……呼应。”李渊脸上露出一种老狐狸般的狡黠笑容,“他演他的长安纨绔,我演我的晋阳老糊涂。他大兴土木,我就重修晋阳宫;他广纳美色,我就搜罗北地佳丽;他亲近小人,我就让王威、高君雅那等货色更得‘重用’!而且要做得比他更过分,更荒唐!”
他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李渊看到太子“堕落”后,也彻底放下了戒心,露出了“本来面目”,开始肆无忌惮地享受这乱世中的权势与富贵,甚至比太子还要不堪!
这既是对杨昭“自污之计”的一种无声的默契回应,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自我保护。皇帝看到两个最有可能威胁他的人都如此“不成器”,心中的警惕自然会大大降低。同时,他也能借此机会,进一步麻痹朝廷安插在晋阳的耳目,比如那位副留守王威。
“妙啊!”李世民抚掌轻笑,“如此一来,陛下见父亲与太子‘同流合污’,只怕会更加放心,觉得天下虽乱,但能威胁他地位的人,却都是些酒囊饭袋。父亲便可暗中积蓄力量,以待天时!”
“正是此理。”李渊颔首,“去,传我命令,即日起,征发民夫,扩建晋阳宫西苑,要多用金玉,务求奢华!再派人去各地,尤其是突厥那边,多买些能歌善舞的胡姬回来!还有,让王威和高君雅多来府中议事,赏赐要厚,姿态要低,让他们觉得我李渊离了他们,就寸步难行!”
“孩儿明白!”李世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立刻转身去安排。
很快,晋阳城内外,也开始“焕然一新”。
原本只是进行必要维护的晋阳宫,突然开始了大规模的扩建工程,尤其是西苑,亭台楼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所用的木料、石料无不追求名贵,耗费钱粮无数,引得民夫怨声载道,民间暗地里已有人称李渊为“晋阳奢公”。
唐国公府内,更是夜夜笙歌。来自西域、草原的胡姬,以及各地搜罗来的美女,充斥府邸。李渊时常大摆宴席,与王威、高君雅等官员饮酒作乐,欣赏歌舞,通宵达旦。宴席上,李渊往往“醉态可掬”,对王威等人言听计从,甚至说出“有王兄(王威)在,渊可安枕无忧”之类的“昏话”。
他还故意在醉酒后,赏赐给王威、高君雅大量的金银珠宝、田产地契,出手阔绰得令人咋舌。王威等人起初还将信将疑,但见李渊屡屡如此,渐渐也就信以为真,觉得这位唐国公不过是个贪图享乐、易于控制的庸碌之辈,对其监视也渐渐流于形式,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如何从李渊这里捞取更多好处上。
消息传回长安,杨广听闻后,先是一愣,随即在甘露殿内放声大笑。
“好!好一个李渊!果然是个识时务的!见太子如此,他便也有样学样,甚至青出于蓝!看来他之前在晋阳的‘忠谨’,也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如此甚好,甚好!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朕便可高枕无忧矣!”
他心中对李渊的最后一丝忌惮,也随着这些“荒唐”举动而烟消云散。只觉得这天下虽乱,但最有实力的两个潜在威胁,一个在长安沉迷享乐,一个在晋阳醉生梦死,实在是……妙不可言!
宇文述等人得知后,也是嗤笑不已,只道李渊年老昏聩,不足为虑,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如何进一步打压“堕落”的太子身上。
长安东宫内,杨昭自然也收到了晋阳的详细情报。
他看着密报上描述的,李渊如何扩建宫苑、广纳美女、贿赂王威的种种行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带着几分荒谬和欣赏的笑容。
“好一个李渊……果然是个妙人。”他轻声自语,“我这刚打出‘自污’的牌,他那边立刻就跟了,而且加码跟注……这是怕我唱独角戏不够精彩吗?”
他几乎能想象到,李渊在晋阳宫中,一边“醉醺醺”地欣赏歌舞,一边在心中冷笑,嘲弄着长安和晋阳那些被他们联手演进去的看客们。
这是一种顶级权谋家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与讽刺。
两大影帝,隔空飙戏,目标一致——麻痹那个坐在龙椅上,日益多疑的皇帝。
“也罢,”杨昭收敛笑容,眼神恢复冰冷,“既然你要演,我便陪你演到底。看谁,能笑到最后。”
他提起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几行字,内容是询问晋阳宫新得的胡姬,舞姿比之长安的胡姬如何云云,语气轻佻,完全符合他如今“堕落”的人设。然后命人以“家书”形式,送往晋阳唐国公府。
这出荒唐的大戏,还在继续。而台下唯一的观众杨广,却看得津津有味,浑然不知自己才是戏中最可笑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