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李斯那“意可嘉”的批注,如同在年轻工匠**池**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干劲与希望。他原本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和对材料的敏感进行尝试,从未想过自己的发现能直达天听,更得到了帝国丞相的注意——哪怕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
他反复咀嚼着那句批注:“**此物虽糙,然意可嘉。若能使之更韧、更平、更廉,或于文书之道有小补。**”
“更韧、更平、更廉”——这六个字,成了池接下来所有努力的核心目标。他深知,丞相日理万机,能给予他这次机会已是万幸,若不能拿出像样的成果,这点微弱的关注很快就会消失。
然而,理想与现实之间,横亘着巨大的鸿沟。他最初偶然得到的那几片勉强可书的薄片,与其说是“纸”,不如说是纤维杂乱粘结的脆弱片状物。它们厚薄不均,轻轻一扯就破,墨迹上去极易晕染模糊,甚至比不上最粗糙的竹简。要克服简牍笨重的弊端,他必须创造出一种真正实用、至少在某些方面能替代简牍的材料。
池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是**原料的处理**。麻头、破布、树皮(主要是楮皮)这些材料纤维粗硬,含杂质多。简单的捶打和石灰水浸泡,不足以使其完全软化和平滑。他尝试调整石灰水的浓度和浸泡时间,有时浸泡过久,纤维烂掉;时间不够,则杂质去不净,纤维依然粗硬。他还尝试加入草木灰、贝壳烧制的粉等碱性物质,观察其对脱胶和漂白的效果,过程充满了刺鼻的气味和失败的灰烬。
第二个难题是**打浆与成型**。如何将处理后的纤维打成足够细腻均匀的浆液?仅靠人力捶打,效率低下且难以控制纤维长度。他尝试制作了不同粗细的石臼和木槌,甚至设计了简单的利用水流带动木槌的装置,但效果都不稳定。而用丝网捞取纤维浆(抄纸)的过程更是困难,要么捞得太厚,干后硬如木板;要么捞得太薄,根本无法成型;要么厚薄不均,无法书写。
第三个难题是**干燥与平整**。湿的纤维片在干燥过程中会收缩变形,边缘卷曲,表面起皱。他尝试过在阳光下暴晒(干得太快,易裂)、在阴凉处风干(耗时太长,易霉变)、甚至尝试用微热的石板进行烘烤(难以控制温度,易焦糊)。
作坊里的其他工匠,大多对他的行为不解甚至嘲笑。
“池,有那功夫,不如多编几个草垫实在!”
“丞相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那玩意儿能比得上竹简?”
“我看你是魔怔了,整天捣鼓这些烂树皮破布头!”
面对这些质疑和一次次失败的实验,池也一度感到沮丧和自我怀疑。夜晚,他躺在简陋的工棚里,看着窗外冰冷的月光,问自己:这条路到底对不对?耗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值得吗?
但每当他想起那轻飘飘的、可以书写的薄片,想起丞相批注中那微弱的期许,一种不服输的劲头又支撑着他爬起来。他想到了祖辈处理楮皮制作衣物材料的经验,想到了少府中那些制作精美漆器、丝帛的工匠们对材料的极致追求。“他们能做到,我为什么不能?” 这种朴素而坚韧的信念,成为他在屡败屡战中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他将每一次失败的样品都收集起来,仔细分析失败的原因:是原料配比不对?是捶打不够?还是干燥方式有问题?他像一个孤独的探险者,在未知的领域里,凭借着一丝微光,艰难地摸索着前进的方向。改变简牍笨重弊端的梦想,如同远方的灯塔,虽然光芒微弱,却始终指引着他,不容他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