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提拉的回答结束了。
嬴政没有再继续看向阿提拉，视线转而落在了另一个跪着的身影上。
米特拉自从被嬴政训斥一场后，连一句话都不敢讲，生怕再出了差错，会被直接砍了。
嬴政给了张良一个手势。
张良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帛书，走到米特拉身前。
他手一松，帛书自行展开，摊在米特拉的眼前。
上面是帕提亚的文字，记录着一些令米特拉感到触目惊心的名字和地点。
米特拉感到一阵懵，连这样的情报都有，大秦的军队是怎么做到的？
“米特拉王子。”张良的话语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但说的话却是字如千钧重，“你的兄长，阿尔沙克，在泰西封的地下神庙里豢养了一支卫队。他们不穿帕提亚的军服，只穿祭司的黑袍。他们自称‘神之化身’。”
米特拉一阵心悸，这样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张良所言不假。
张良没有停顿，继续往下说：“这支卫队的人选，都是从拜火教最狂热的信徒中挑选。他们进行的不是军事操练，而是某种古老的献祭仪式。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米特拉沉默了。
帛书上的内容，正是他千方百计想要隐藏的证据，也是他兄长疯狂的证明。
“你这次统领帕提亚的精锐东征，名义上是抵御大秦。实际上，你是被你的父亲，国王奥罗德斯二世刻意调离了都城泰西封。”
“你的父亲害怕了。他害怕阿尔沙克，当然也是他亲手立下的继承人。他希望你能在东方建立军功，获得军队的拥护，将来返回泰西封，能够有足够的力量，从你兄长的手中夺回王位。”
“曾经亲手培养的小猫，如今也已经成长成猛虎，也有点讽刺。名义上你是听从兄长，实际上你应该也在寻找机会。”
张良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直击米特拉的内心，确实这些情报都是真的。
旁边的阿提拉也是一阵冷汗，原来大秦的情报能力已经触及到这么遥远的国度。
得亏刚才讲的话中大部分是真的，虽然掺了点假，估计秦皇早就看出来了，却没有拆穿。
看破没说破。
“我说得对吗，王子殿下？”张良继续问道。
米特拉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眼神迷茫地盯着张良，以及高坐于上的东方帝王。
他试图辩驳，试图说这是污蔑，是离间之计。
对方连他父亲的私下安排都一清二楚，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切都暴露了。
长久的沉默后，米特拉彻底垮了下来，他感觉再纠结下去就要精神错乱了。
他索性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是。”
“阿提拉说的，关于我兄长的事情是真的。”
“我的兄长，阿尔沙克，他疯了。”米特拉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他虽然还是帕提亚的大王子，但他本人认为自己是军神乌鲁斯拉格纳在人间的代言人。他说他要重现神的光辉，让帕提亚的铁蹄踏遍整个世界。”
他说起了过去的事情。
起初，阿尔沙克只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他每日向圣火祈祷，熟读所有教派的典籍。
王室对此非常欣慰，认为这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应有的品德。
事情从三年前开始变化。
阿尔沙克开始接触一些古老而禁忌的教派分支。
他花费巨资，从帝国的各个角落，搜罗早已被主流教派焚毁的残破经文。
更加离谱的是，他曾经把自己关在神庙里，几天几夜不出来。
当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阿尔沙克整个人都变了。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正常人的情感。”米特拉似乎回忆到可怕的事情。
“他看着我们，就像在看一群随时可以献祭的牲畜。他说我们都是凡人，血肉污秽，只有经过圣火的净化，灵魂才能得到永恒。”
米特拉亲眼见过一次那种“净化”。
一个试图劝谏他的老臣，被阿尔沙克拖进了地下神庙。
三天后，卫兵只在神庙外的火盆里，找到了一枚属于那位老臣的戒指。
从那天起，米特拉就明白了，他的兄长已经变成了怪物。
“我向父王禀告了一切。可父王老了，他没有勇气废黜自己亲手册立的继承人。”
“他害怕引发内乱，害怕帕提亚因此分崩离析。他只能用这种愚蠢的办法，把我调到边境，让我自己去争取军队的支持。”
米特拉的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容。
“多么可笑。我的国家，王室，从根部已经腐烂。我带着帕提亚最精锐的士兵，不是为了开疆拓土，而是为了逃离想要杀死我的兄长。”
“我拼命地想要打一场胜仗，不是为了荣耀，只是为了能活着回到故乡，去杀死我自己的亲哥哥。”
他诉说着，把内心积压多年的秘密与痛苦全部倾泻而出。
在敌国的君主面前，他说出了全部的真相。
“不过有一点我真不知道，他和什么旧神的关系。”米特拉直视着嬴政，“我只知道，他必须死。阿尔沙克不死，帕提亚就会被他拖入疯狂的深渊，最后彻底毁灭。”
他向前膝行了两步，双手撑在地上，对着嬴政重重叩首。
“伟大的秦国皇帝！”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决绝之意。
“我愿意献出帕提亚！从里斯河以东，所有我父亲治下的土地，我都可以将它献给您！我不要王位，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有一个请求！”
米特拉抬起头，泪水从他脸上滑落。
“请您出兵，帮我杀掉阿尔沙克！杀掉那个怪物！”
“就算我得到神鸟西摩格的传承，还是无能为力。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成功。”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想要拼尽全力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哪怕这根稻草来自摧毁了他一切的敌人。
只要能赢，哪怕此时和魔鬼做交易，米特拉也能接受。
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嬴政看着匍匐在地的帕提亚王子，没有立刻回答。
米特拉所展现出的痛苦与仇恨，是真实不虚的。
一个国家的继承人，竟然被自己的兄长逼迫到向敌国君主摇尾乞怜的地步，这本身就是一出巨大的悲剧。
帕提亚王室内部的裂痕，比玄龙卫探查到的情报所描述的，还要触目惊心。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权力斗争。
这是一个疯子，和一个绝望者之间的生死之战。
这个画面让嬴政时不时想着一句话，“兄弟阋于墙”。
而他，将是决定胜负的最终裁决者。
“准。”嬴政最终还是做出了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