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朱掌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
“哈,是你别管吧。”
医馆里另外两个身材壮实的伙计不动声色地移动位置,隐隐将白若月和男孩围在了中间,其中一个走过去,将医馆的门从里面闩上了。
店内的光线顿时暗了几分,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都自身难保了,还去管别人的闲事?”朱掌柜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的善心,有点太多了。”
那几个围上来的伙计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期待和兴奋,摩拳擦掌,眼神不善地盯着白若月。
“怎……怎么?”白若月做出几分色厉内荏的样子,“你们这道理讲不过,就想来硬的?”
“硬?”
朱掌柜上下打量着白若月,像是在估量一件货物:
“我这回春医馆开了这么些年,头一回碰上你这样上门找事的。看来……你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啊。”
被白若月护在身后的小男孩,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带着哭腔喊道:
“他……他是我大伯!是镇上的人!你们不能乱来!”
“哦?”朱掌柜挑眉,显然不信,笑容更加嘲讽,“是这镇上的人?那他怎么敢来我这里找事?小子,撒谎可是要烂舌头的……”
“仙人游街——!诸——人——回——避——!”
一个拉长了调子,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喊声,穿透门板,传入了医馆之内。
医馆内所有人,包括那原本气焰嚣张的朱掌柜和摩拳擦掌的伙计,脸色都是骤然一变。
朱掌柜脸上的凶狠和算计消失,换成了一种混杂着敬畏,狂热和一丝恐惧的复杂神情。
他猛地抬手,制止了伙计们的动作,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街面上原本隐约的嘈杂声似乎也瞬间消失了,变得一片死寂,只有那“仙人游街,诸人回避”的喊声由远及近,反复回荡。
朱掌狠狠瞪了白若月一眼,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命令:
“算你走运!立刻闭嘴!躲到角落里去!不准出声!不准窥探!否则,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说完,不再理会白若月,连忙指挥伙计:“快!把灯灭了!都靠墙站好!低头!”
伙计们动作迅捷,吹熄了柜台上所有的油灯,医馆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所有人屏息凝神,紧贴着墙壁站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等待什么极其像可怕又神圣的事物经过。
刚才还充满火药味的医馆,被一种诡异而压抑的寂静所笼罩。
白若月心中凛然,这“仙人游街”竟有如此威势?她拉着那吓傻了的男孩,也依言退到昏暗的角落,暗中却将神识小心翼翼地向外探去……
鉴于这小镇处处透着的古怪,白若月不敢将神识肆意铺开,只凝聚起一丝探向医馆门外,随着那“仙人游街,诸人回避”的喊声渐近,她才“看”清了外面的景象。
一支队伍正缓慢地行进在已然肃清,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前面是两队穿着统一灰色短褂的汉子,面无表情地举着高高的、绘有奇异云纹和符咒的幌子,后面有人敲着低沉肃穆的铜锣,还有人打着长长的、书写着“肃静”、“回避”、“仙佑清河”等字样的幡旗。
队伍的中央,是八名精壮轿夫抬着的一顶装饰华丽的步辇。步辇四周垂着轻纱,顶上罩着华盖,显得庄重而神秘。
步辇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透过轻纱,白若月看得分明,是个年纪极轻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模样,身穿一件过于宽大、绣着繁复吉祥图案的锦袍,头戴珠翠冠冕,脸上施着厚厚的脂粉,试图掩盖稚气,更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僵硬。
她坐得笔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眼神望向前方。
“这就是那个‘仙人’?” 白若月心中愕然。这排场倒是十足。
出于对可能存在的同修的谨慎,白若月将神识收敛得更加细微,生怕自己的探查被视为冒犯。
可当她的神识极其轻柔地拂过那步辇上的少女时,白若月猛地怔住了。
不对!
她本以为是什么山精野怪在此作乱,她感受到了少女周身确实萦绕着那股不算微弱的香火愿力。这气息她再熟悉不过,这证明确实有民众在向她供奉香火,视她为“仙”。
神识扫过,这少女一身的香火气,可自身的修为,微弱得可怜,连脱胎境都没到,根本就是个尚未真正踏入修行之路的凡人少女!
一个承载着如此程度香火愿力的存在,怎么可能自身修为如此低微?
这完全违背了常理。
香火愿力对于神道修士或精怪而言,既是力量源泉,也需要相应的境界来承载和炼化。
这少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脆弱的陶罐,被强行注入了汹涌的江河之水,陶罐竟然没有立刻碎裂,反而以一种极不自然的状态维持着平衡。
这不是正常修炼所能达到的状态。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医馆内屏息凝神、满脸敬畏与狂热地望着窗外的朱掌柜和那些伙计。
“别以为遇上个路过的什么‘仙人’,今天你们卖假药坑害人命这个事儿就能这么算了,老子可不是被吓大的!”
她这话看似是在继续纠缠假药的事,实将音量控制的恰好足以穿透医馆不算太厚的门板,传到外面那尚未远去的游行队伍中。
朱掌柜和那几个伙计闻言,脸色煞白,不是害怕白若月的威胁,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的,触犯了某种绝对禁忌的恐惧!
他们瞪向白若月,眼神里满是极致的骇然,仿佛她刚才不是说了句话,而是捅破了天。
“你……你闭嘴!”
朱掌柜声音用变了调的气音说道,几乎是扑上来想捂住白若月的嘴:“惊扰仙驾!你想死别拖累我们!!”
几个伙计也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要制止白若月。
已经晚了。
医馆外,那原本规律行进着的肃穆锣声和“仙人游街,诸人回避”的喊号声,戛然而止。
透过门板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抬着幌子幡旗的人僵在了原地,敲锣喊号的人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在无数道惊恐、敬畏、茫然的目光注视下——
那华盖步辇之上,如同木偶般端坐不动的少女,那一直规规矩矩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整个游行队伍,随着她这轻轻一抬手,彻底停止了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