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抬起头,火光映着她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太多波澜,蒙着一层暮色,带着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近乎木然的平静。
老丈在角落的阴影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老婆婆把刮干净的碗放下,两只干枯的手在围裙上无意识地擦了擦。
她看向白若月,声音不高,像在说一件很寻常的旧事:
“姑娘心细。”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那间虚掩的小门,又落回跳跃的火苗上:
“……没了。都没了。”
白若月安静地听着。
“原先……是有个儿子。”
老婆婆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独苗。性子实诚,肯下力气。”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特别的怀念或悲伤,有种陈述事实的平淡:
“有一年冬天,也是快过年,冷得很。他说后山有野鸡脚印,想去碰碰运气,给家里添点油水。”
她停住了,拿起一根细柴,轻轻拨弄着火塘里的余烬,火星噼啪跳了几下。
“后来……村里人在山崖底下找着他了。”
说得轻描淡写,好像那地方就是村口大树下。
拨弄柴火的手很稳。
屋子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屋外风雪的呜咽。
“后来……”
老婆婆放下柴棍,望向门外沉沉的黑夜,“那时候的儿媳妇,怀着身子……家里穷,请不起好稳婆……生的时候……大人孩子都没保住。”
语气很慢,很轻,却带着能把人拖入深渊的重量。眼角深刻的纹路在火光下显得更深了些。
“都没了。”
她最后总结似的说了一句,转身走向灶台边那点浑浊的水,“就剩我们两个老骨头了。”
老丈在阴影里,还是沉默着没吭声,像一截枯老的树根。
老婆婆像是回过神,转头对白若月扯出个笑,笑在皱纹里显得干巴巴的:
“都是命。
人活着,总得往前过。
我们两个老的,有口饭吃,有这破屋子挡雪,能熬到过年,就挺好。”
她撑着膝盖站起来,动作有点不利索,“姑娘,暖和过来了没有?我再给你添把柴?”
白若月看着老婆婆在灶台边微微佝偻的背影,看着她平静地做着最寻常的家务。
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瘦小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韧性,像风雪里一株枯而不倒的老草。
老婆婆洗好碗,擦干手,走回火塘边坐下,又拿起那根柴棍拨了拨火。
“日子总得过下去。”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白若月说,声音里没有抱怨,有种认命的平静。
屋外,风雪卷着雪沫子扑打着窗纸,呜呜咽咽。草棚下,老驴安静地反刍着干草,发出一声悠长的鼻息。
老婆婆添完柴,拍了拍手上的灰,回过身来,脸上那点勉强的笑容也自然了些,带着点不好意思看向白若月:
“姑娘你看我,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没得让你听了心里膈应。
这大雪封山的,你能有个地方落脚比什么都强。
今晚就在那小屋里歇着吧,被褥是旧的,但都干净。”
她指了指旁边那扇虚掩的门,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白若月因为知道那屋子“不干净”而嫌弃。
白若月心头微微一涩。
这老两口,自己背负着如此沉重的伤痛,待人却依旧这般纯善,生怕怠慢了陌生人。
她摇摇头:“老人家说哪里话,能得您二老收留,避过这风雪,已是感激不尽。”
老婆婆走到墙角一个矮柜旁,端出一个小泥炉,又摸索出一个小陶罐。
她往里加了点水,又从柜子深处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
捏了一小撮放进陶罐里,把泥炉架在火塘边,开始慢慢煨煮。
一股淡淡的药味在屋里弥漫开来。
白若月见状,立刻问道:“老人家,您这是煮的什么药?可是身体哪里不适?”
老婆婆往炉子里添了根细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火光映着她脸上深刻的皱纹:
“嗐,老毛病了,不值一提。
年轻时候生完孩子没养好,落下的病根。
乡下妇人,谁没点这疼那痒的?
看大夫多贵啊,听到老人说‘女人家生孩子都这样’,也就信了,一年一年熬着呗。”
说到这,她想起些有趣的事,抬头看向白若月,眼神亮了些:
“前些日子,倒是稀奇。
村里来了两个郎中,说是走方郎中,可不少人眼尖,瞧出她们是女的扮的。”
老婆婆啧啧两声:
“姑娘你也是一个人在外行走,腰挂长剑,一看就不是寻常人,有本事。
她们呀,胆子才叫大呢,敢在这穷乡僻壤走动,给人看病还不收钱!”
“哦?竟有此事?”
“可不是嘛!”
老婆婆来了点精神:
“也有人看出她们是女的,跑去闹事,可架不住人家行善积德,结下了不少善缘。
好些受过恩惠的乡亲,都自发护着她们,把那些闹事的给撵走了。
她们开的方子,用的草药大多都是些山野里常见的,便宜,我们这才敢试试。”
她指了指炉子上冒着热气的泥炉:
“喏,这就是按她们给的方子抓的,我照着熬了几回,别说,这腰啊,小肚子啊,那股子又冷又沉钻着疼的劲儿,是松快了些,晚上能睡个囫囵觉了。”
白若月看着老婆婆眼中那点因病痛稍减而燃起的微弱希望,心中那股悲悯更甚。
她假装低头在自己的包袱里翻找,实则解开自己的灵力封禁,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套用软布包裹的银针。
“正巧了,”
白若月抬起头,将包裹摊开在腿上,露出里面长短不一的银针:
“我也略通些医术。老人家,您这病拖了多年,光靠这汤药怕只能缓解一时。不如让我试试这针法?或许能去去根。”
老婆婆看着那排银针,惊讶地张大了嘴:“姑……姑娘,你还会这个?”
白若月怕她不信,温声道:“不如您先把手伸过来,我给您把把脉,看看具体情形再说?”
老丈也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露出明显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