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被吼得酒醒了几分,但仗着几分醉意和“为寨主好”的心思,梗着脖子嘟囔:
“哎,寨主,兄弟这不是为你好嘛。
如今世道这么不太平,她一个姑娘家,去哪儿能有咱们寨子安稳?
再说了,女人嘛,脸皮都薄,心里头有意思肯定也不好意思说,她要对你没那个意思,她能跟你上山来?能……”
“老钟!”陶甲厉声打断,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我看你是真喝到狗肚子里去了!来人!”
他挥了挥手,两个精壮的汉子立刻上前。
“把他给我架下去,用冷水好好给他醒醒脑子,没醒酒之前,别让他再出来丢人现眼!”陶甲的语气不容置疑。
“寨主!我……我……”老钟还想辩解,已经被那两人不由分说地架起胳膊拖了下去,叫嚷声渐渐远去。
场中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陶甲深吸一口气,端起自己面前那碗酒,环视一周,声音恢复了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知道,寨子里的兄弟们,对我陶甲的‘人生大事’都比较上心。这份情,我领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但是!这事,往后就不劳兄弟们操心了!
咱们干的是什么营生?
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口舔血的买卖!
今日不知明日事!
咱们自己豁出命去搏个活路,那是没办法!
可要是再牵连上无辜的人,让她也担惊受怕,甚至……那就是我陶甲的罪过!是咱们整个寨子的罪过!”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从今往后,谁再敢提这种事,拿我妹子或者其他姑娘的清白玩笑,休怪我陶甲翻脸不认人!听见没有?!”
“听见了!”
“寨主放心!”
众人纷纷应和,神色凛然。
刚才起哄的心思彻底被压了下去。
陶甲这才端着酒碗,大步走到白若月面前。
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平平无奇却此刻显得格外坚毅的脸。
他脸上带着歉意,声音也缓和下来:“妹子,对不住。老钟那混球喝多了,满嘴喷粪,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他端起碗,“他这人没啥坏心,就是嘴贱,脑子一热啥话都敢往外秃噜。妹子你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多担待。”
白若月看着他眼中真切的歉意和方才那番掷地有声的话,眼中的冷意慢慢散去。她端起自己的茶碗,与他轻轻一碰:“无妨。”
陶甲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又道:“你这两日先在寨子里安心歇歇脚,压压惊。两日后,我正好也要往西边去办点事,还能再顺道陪你走一程。”
他说这话时,语气自然,目光坦荡,并无半分狎昵。
坐在稍远处的青雀,一直紧盯着这边。当陶甲说出“这是我妹子”、“不要牵连无辜”时,她眼中的光芒瞬间亮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雀跃的释然和希望。
可当陶甲最后那句“还能再顺道陪你走一程”说出口时,青雀眼中的光芒又微微黯淡了一丝,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伤感。
吆喝声、笑骂声混着酒气飘散开来。
白若月觉得有些气闷,便悄然起身离席,寻了山寨边缘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
北风带着山间的寒意吹拂,稍稍驱散了喧嚣。
她仰头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又低头俯瞰下方依山而建、灯火点点的山寨。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白若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大哥怎么出来了?里面正热闹。”
陶甲走到她旁边站定,也望向山下寨子的点点灯火,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出来透透气。那帮兔崽子喝大了,吵得脑仁疼。”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白若月,“妹子觉得烦了?”
“有点吵。”白若月实话实说。
她撑着石头边缘,作势要站起来,“既然大哥要在这儿透气,那我先回去歇着了。”
她刚起到一半,却“哎哟”轻呼一声,眉头微蹙,又重新坐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坐久了,腿有点麻……大哥,劳驾,拉我一把?”
“小事。”陶甲不疑有他,爽快地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厚,指节粗大,布满了老茧,是常年握刀练武留下的痕迹。
白若月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借力站起。肌肤相触的刹那,她的指尖无意地在他腕间脉搏处轻轻一擦而过。
白若月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原来……这就说得通了。
“多谢大哥。”白若月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异样。
“客气啥。”陶甲摆摆手,目光依旧望着山下。
不远处一棵老树后,隐约传来刻意压低的争执声。
借着月光和寨子的灯火,白若月看得分明,正是那个被拖下去“醒酒”的老钟,此刻却神志清醒,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他正拉着青雀在说话。
“……青雀,你也看到了吧?问我也替你问过了,当着那么多兄弟的面,话都说到那份上了!”
老钟的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寨主他!压根就没那心思!他对那白姑娘,我看也就是当个投缘的妹子!你这心思……还是早早放下吧!别苦了自己!”
青雀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看不清表情,但肩膀微微耸动着。
陶甲显然也听到了那边的动静,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并未出声,只是沉默地转过身,背对着那个方向,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和沉重。
“大哥,”白若月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听不出情绪,“夜深露重,我先回去了。”
陶甲这才仿佛回过神,点点头:“嗯,妹子早点歇着。夜里寨子也有人巡守,很安全。”
两日后清晨,薄雾未散。
山脚下,白若月依旧骑着那头精神头欠佳的老驴。陶甲牵着驴缰绳,两人扮作一对寻常赶路的兄妹,再次踏上西行的官道。
空气微凉,马蹄和驴蹄踏在铺着薄霜的土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官道转入一片稀疏的林地。
陶甲牵着马,脚步不停,头却微微侧向后方:
“出来吧。”
白若月嘴角微扬,像是早有所料,笑着回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