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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夜色如墨,唯有医署内零星透出几缕昏黄的灯光。

白若月身形如燕,悄然潜入医署。

她贴着墙根,屏息凝神,耳畔只听得风声。

医署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令人作呕。

白若月顺着走廊潜行,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低沉的对话声。

这医署到了晚上反而比白天热闹点。

她闪身躲在一根柱子后,微微探头,只见几名医官正围在一张石桌前,桌上躺着一具病患的尸体,胸膛已被剖开,内脏暴露在外。

一名医官手持银刀,面无表情地割下一块肝脏,放入一旁的瓷碗中。

旁边身穿玄色钦天监式长袍制服的人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贴上。

另一名医官低声说道:“今日的份量还不够,再取一个吧。”语气冷漠的不像是对待一个活物。

白若月心中一寒,手指紧紧扣住墙壁,指甲几乎嵌入木中。强压下心中的愤怒,继续观察。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几名身穿铁磷甲的守卫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名奄奄一息的病患。那病患瘦骨嶙峋,眼中满是恐惧,却无力挣扎。

守卫将病患扔到石桌上,冷冷道:“快点,别耽误时辰。”医官们点头哈腰,迅速开始操作。

病患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医署内回荡,周围来去匆匆的人很多,都不曾理会。

白若月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她想起洛阳城那高耸的摘星楼,心中已然明了。“以生人炼药,取器官为引,这等残忍手段,绝非寻常瘟疫救治。莫非……是为了长生?”她暗自揣度着。

回想起近日听闻的传闻,皇帝近年来痴迷长生之术,广招方士炼丹,甚至不惜以人命为代价。

她心中冷笑,暗道:“难怪青州城许进不许出,原来是为了掩盖这等罪恶。皇帝为求长生,竟不惜牺牲一城百姓,真是丧尽天良!”

一名守卫忽然警觉地朝她的方向看来,厉声喝道:“谁在那里!”白若月心中一紧,迅速后退,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守卫追了几步,不见人影,于是从胸口掏出一个罗盘,罗盘上漫是星轨,指针在不停的转动着。

白若月指尖微微发烫,一根细小的因果线缠过来,她暗自往因果线上渡了些月华。

守卫跟着罗盘的指向追了几步,低头再看时,罗盘在自己手中突然碎成了两半。

看着手里碎裂的罗盘,守卫赶忙上报。

“你是说可能有人来了,这来人还是修士?”

屋子里一边是正在生剖人肝的医官,另一边是拿着破碎罗盘仔细端详的洪荒司长生卫。

“是,有极大的可能。”身着玄色长袍的人回。

“稍微多留意一些即可,一般修士宗门约束多,不会轻易到人间来,即使来人间也不敢随意插手帝王事。沾了天道因果可不好脱身。”

白若月离开医署,心中沉重如铅。她不是不想动手解决了他们。她没摸清楚情况之前不敢动手,若真是狗皇帝为长生之术做的这种行径,自己出手可能会折在里面。

她回到暂住的院落,孙老正焦急等待。见她归来,连忙问道:“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白若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医署内,医官们正从病患身上提取器官,以生人炼药。钦天监的守卫也在其中,手段残忍,毫无人性。”

孙老闻言,脸色骤变,怒道:“老夫虽有猜测,却不敢深想。这等行径,简直是丧尽天良!”

白若月目光冷峻,低声道:“孙老,能不能跟我说一下你之前的想法?”

孙老皱眉道:“二十年前,南疆也发生了一场这样的瘟疫,症状和青州的差不多。正逢我回家探亲,告假三月,中途同僚来信说此病蹊跷,太医院许多人都没想出办法,听闻此事后,我上了折子,想去找我师父问问。巧的是,我还未寻到师父,瘟疫找到了救治之法。朝廷展现了雷霆手段,待我归京之时,已经彻底平息了。”

“现在想来,当初很多事情都不对。我回去后,有关南疆瘟疫的卷宗被收入医库中,无令不得调看。没多久,温院判便事发了,三十七名医官,皆因人部禁书下狱处死。”

“怎么可能呢?三十七名医官啊,里面也有我的至交好友。他可能会偷看,但绝对不会这么干。我去狱中问他,他只说事情他是他干的,我一时也有些痛心疾首,却细想没看到他的欲言又止。”

“后来的二十年我躲躲藏藏,惶惶度日,隐约察觉,却不敢声张。我想把《千金医方》留下来,如今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医书也快写完了,就想寻个究竟。这些话在遇到你之前,我只跟我的师父讲过。我准备来洛阳前与他辞行时候说的。”

——

周砚缩在屋檐下,看着巷口枯黄的落叶被北风卷成旋涡。

阿花正在帮娘亲收拾豆腐担子。

今年的初秋比往年要冷些。

马蹄声就是在这个时候碾碎巷子的寂静的。

三个玄甲士兵踏着积雪闯进来,铁甲碰撞声惊飞了墙头的寒鸦。

“五日前就该交的税呢?”为首的络腮胡用刀鞘挑起阿英娘的发髻,腐臭的酒气喷在她惨白的脸上。

“军爷行行好”阿英娘抖着手解开腰间的荷包。“这个月流民多,生意实在是…”

铜钱落地的脆响打断哀求。络腮胡抬脚踩住女人枯瘦的手指:“拿这点铜子儿糊弄谁?”地上顿时绽开几道殷红,阿英扑上去抱住士兵的腿,却被拎小鸡似的揪住后领。

周砚感觉血液在耳膜里轰鸣。

他看见阿花娘像片破布被掀翻在墙角,看见士兵靴底沾着的豆腐渣混着血沫,看见阿英拼命踢蹬的小腿在空中划出绝望的弧线。

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死死咬住了络腮胡的手腕。

“小畜生!”刀鞘重重砸在颧骨上。

周砚滚在地上,嘴里全是铁锈味。

阿英娘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抄起磨豆腐的石杵撞向士兵后背。

寒光闪过,那柄斩过无数流民的长刀,就这样轻飘飘地捅进了她的腹部。

血在地上漫开的样子,像极了春日里阿英娘给他染的桃花饼。

周砚呆呆看着女人蜷成虾米,喉管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阿英凄厉的哭喊突然断了——她被塞进麻袋时,腕间那七宝镯正卡在袋口,在风里叮铃铃地响。

“三天后拿十两银子来赎人。”络腮胡甩了甩刀尖的血,“否则这丫头就跟送去摘星楼了,你应该不想知道送去摘星楼有什么后果。”

当夜周砚撬开了巷尾刘阿婆的功德箱。他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磕了三个响头,怀里揣着的碎银硌得胸口生疼。

可第二天官府贴出新告示,说要增收摘星楼的人丁税,这十两银子已经不够了。

失魂落魄的回去,看到刘阿婆悬梁自尽的尸体。

——

残破的粮仓蛛网低垂,最后一袋谷子早在月前就掺着观音土熬成了稀汤。

青灰城墙上的血迹层层叠叠,经年累月的战火将箭楼飞檐烧成了焦黑的骨架。

王崇礼扶着生锈的银甲起身时,望见城头守军正将最后半块麸饼掰成指甲盖大小,曾能挽三石弓的臂膀,如今枯瘦得连雁翎箭都止不住发颤。

秋露在锈蚀的箭镞上凝结成珠,守将的玄铁佩剑在青砖地面磨出了寸许深的凹痕——这是第七次击退大金云梯后养成的习惯。

每当子夜梆子敲过三响,王崇礼总要拖着刀巡遍十二座敌楼,刀鞘与砖石相击的钝响惊得栖在骸骨堆里的乌鸦扑棱棱乱飞。

今夜他忽然驻步在西角楼前,望着城下蜿蜒如巨蛇的金人营火,在寒风中嗅到了故园新酿的桂花蜜香。

血月当空那晚,戍卒们目送着那袭蜀锦暗纹的披风飘进城门。

守将的小舅子踩着鎏金马镫落地时,锦袍下摆的金线牡丹扫过城门青石板上干涸的血痂。

随行的檀木食盒里,玫瑰酥的甜香熏得值守少年喉结滚动,却无人注意到食盒夹层里那方盖着朱砂印的羊皮信笺。

三更梆响淹没在蟋蟀的振翅声里。月光将叛徒的身影拉得老长,浸透油脂的铰链在寂静中发出夜枭般的哀鸣。

当第一缕金人的火把映亮城门铁环时,王崇礼正摩挲着老妻临行前塞进甲胄的护身符——半枚刻着长相守的玉珏突然裂作两半,碎玉边缘渗出的血珠比他此生见过的所有残阳都要猩红。

破城时的火光里,八百守军最后的嘶吼与金人铁蹄声绞作一团。

箭雨掠过城头玄色王旗的刹那,王崇礼忽然想起春分那日,城砖缝里钻出的那株野棠梨,此刻应当已落尽了最后一片白瓣。

当狼牙箭贯穿他胸膛时,这位戍守边关十三载的将军竟露出了笑意——原来函谷关的秋风,终究和故里的并无二致。

城破三日后,有人看见残存的箭楼飞檐上栖满白颈鸦。

这些嗜血的禽鸟却对满城尸骸视若无睹,只是执着地啄食着散落各处的玫瑰酥碎屑。

秋天的霜风卷过坍塌的瓮城,半幅染血的羊皮信笺吹向洛阳,信上洇开的朱砂印宛如未愈的伤口,在暮色里一路滴向王都的方向。

独眼的汉子捏着手上的信,看着高耸的摘星楼,神情似哭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