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带着灰败色调的西北天空。他身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破旧蓝色棉服上,他的右手,正捏着一沓钞票。
无心:“……”
这个场景,熟悉得让他心头发紧。这分明是鲁王宫之行刚刚结束,他带着伤和吴三醒的报酬,回到西北暂住地的时候。
可是……他明明前一刻还在顾家老宅那间精心布置的静室里,在念安担忧的目光中完成最后的转化……怎么会……
难道历经生死,跨越山海才得以重聚,一切又要从头再来?
这个念头带来一瞬间的窒息。但下一刻,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汹涌而上——如果一切真的重来,那么很多遗憾,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念安他……是不是就不用再经历那些锥心刺骨的痛苦与牺牲?
思绪翻涌间,一个更紧迫的念头跳了出来:手臂的伤!
他记得清清楚楚,上一次,顾念安找到他时,这伤口因为得不到妥善处理,显得狰狞可怖,让那位初见时还带着几分疏离骄傲的顾少,眉头拧成了结。
不行,不能再让他看到这般狼狈的模样,平白惹他心疼。
无心立刻转身,回到那家设施简陋的旅店房间。他动作利落地用刚买的纱布和药物,忍着疼,将左臂的伤口重新细致包扎好。接着,他翻出自己那寥寥几件行囊,试图找出一件更体面些的衣裳。
最终,他换上了一件虽然陈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月白色棉服。看着镜中总算不那么落魄,甚至因这份整洁而显出几分温润气质的自己,无心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现在,只需安静等待。
等待他的念安,自投罗网。
……
约莫半个小时后。
一辆与这西北小镇格格不入的、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稳稳停在了旅店门口。
车门打开,先踏出的是一只锃亮的皮鞋,随即,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完全显现。顾念安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色羊绒大衣,领口立着,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质卓然,与周遭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目光精准地投向早已候在车旁的程玄明,语气是惯常的冷静:“他人呢?”
程玄明先是利落地行了个礼,随即汇报道:“头儿,目标先生大约半小时前返回旅店,期间去了一趟药店,购买了纱布和外伤药。”
顾念安微微颔首,眼神里看不出情绪:“他的伤势如何?”
“看起来不算轻。具体情况,恐怕需要您亲自确认。”
顾念安抬步向旅店内走去,语气平淡地评价了一句:“起码,还知道给自己处理一下。”
……
站在那扇斑驳的木门前,顾念安几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这才抬手,用指节轻轻叩响了门板。
“笃、笃、笃。”
短暂的等待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门后站着的,是一个面容俊逸出尘的年轻男子。他穿着一件干净的月白色旧棉服,身姿挺拔,气质温和,像一块被时光细细打磨过的暖玉。与照片上那个带着漂泊感的驱邪人形象重合,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同——具体是哪里,顾念安一时也说不上来。
四目相对。
开门的无心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目光清澈地看着门外的陌生人:“您好,请问您是?”
顾念安迅速敛起那一瞬间的愣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自持,开门见山道:“无心先生,我是顾念安。专程为你而来。”
接着,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提及祖父顾玄武的遗命,并准备从怀中取出那张作为关键证据的旧照片。
然而,还没等他把照片完全拿出来,眼前的无心却已经干脆利落地点了头。
“明白了。”无心转身拿起自己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巧简单的行囊,轻松地背在肩上,然后看向顾念安,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不是要接我走吗?我们走吧。”
顾念安:“…………”
预想中的怀疑、质问、讨价还价……一概没有。
这位传说中能力非凡、理应见多识广的驱邪人,是不是……也太好骗了一点?
看着无心那双写满了“坦然”和“配合”的眼睛,一个强烈的念头在顾念安心底油然而生:
以后必须得把人看紧点。
这么容易就跟人走,实在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