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第一天,明光中学迎来了新的生机与喧嚣。校门口熙熙攘攘,穿着崭新校服的学生们脸上洋溢着假期后的重逢喜悦。唯有苏鹏,沉默地走在人群中,像一道格格不入的孤影。
他身上的校服洗得有些发白,眼底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那份暑假里被阳光晒出的健康肤色,似乎一夜之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冷清的苍白。
“鹏哥!这儿!”赵阳的大嗓门依旧洪亮,他挤过人群,用力拍了下苏鹏的肩膀,“一个暑假没见,怎么感觉你蔫儿了?乡下没吃好?”
林宇也凑了过来,推了推眼镜:“就是,群里喊你几次都不怎么说话。诶,看见寒初了吗?她怎么没跟你一块儿?”
苏鹏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喉咙发干。他张了张嘴,那句排练了无数次的谎言却沉重得难以出口。
就在这时,班主任李老师走上了讲台,教室渐渐安静下来。她的表情不像以往开学时那般轻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同学们,新学期好。”李老师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教室,“首先,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大家。我们班的浪寒初同学,因身体健康原因,需要长期休学治疗...本学期无法和大家一起学习了。”
教室里瞬间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惊讶和关切的低语。
“休学?”
“生病了?什么病啊?严重吗?”
“怪不得暑假都没怎么联系上...”
林宇和赵阳惊愕地看向苏鹏,眼神里充满了询问。苏鹏垂着眼,放在课桌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
李老师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语气温和却坚定:“具体的情况我们尊重浪同学家人的隐私。希望大家在心里默默祝福她早日康复。现在,我们把精力放回到新学期的学习上来...”
课间,苏鹏被朋友们团团围住。
“鹏哥,到底怎么回事?”赵阳急切地问,“寒初得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是啊,你肯定知道点什么,”林宇也皱着眉,“她暑假不还跟你联系挺多的吗?”
苏鹏抬起头,看着朋友们真诚关切的脸,心中的堤坝几乎决口。但他想起浪叔叔可能的为难,想起寒初或许不愿让太多人知道,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干巴巴的声音回答:
“嗯...是挺严重的病,需要去外地静养治疗。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他避开他们的目光,“她家里人希望她安心治疗,所以我们...暂时也别去打扰她了。”
这个解释勉强过关,但朋友们都看出了苏鹏状态不对。他不再是那个开朗爱笑、会在球场上奔跑吼叫的少年,他变得沉默、易走神,眼神里总像是蒙着一层擦不掉的灰霾。
只有陈诗瑶,在大家散去后,悄悄递给苏鹏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画着一株纤细但顽强向着阳光的绿色植物,旁边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她会好起来的。如果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苏鹏看着那张纸条,鼻尖一酸,匆匆点了点头,将纸条小心收好。这是风暴眼中一丝微弱的温暖。
放学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骑着车在县城里漫无目的地转。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倔强。最终,他在一家正在转让的小门店前停了下来。
店面不大,位置也不算顶好,但玻璃窗擦得干净,里面空荡荡的,像一张等待书写的白纸。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在他荒芜的心田里挣扎着钻了出来。
他要开店。
不是卖丝袜那种小打小闹。他要做一个能长久下去的事情,能真正赚到钱的事情。他要让“寒初”这个名字,不仅仅是一个消失的同学,一个被叹息和遗憾提及的名字。
几天后,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父母时,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强烈反对。经历了那次坦白和崩溃,父母似乎用一种更审慎、更成熟的目光来看待他了。
“你想做什么?”父亲放下报纸,认真地问他。
“奶茶店。”苏鹏回答,显然已经思考过,“投入相对小,操作也不算太难,学生都喜欢喝。我看过了,学校附近虽然有几家,但味道都一般。”
妈妈担忧地看着他:“小鹏,开店不是那么容易的,会影响你学习吗?你才高二...”
“我知道。”苏鹏眼神坚定,“学习我不会落下。但我必须做点什么。我算过了,我暑假赚的钱可以做启动资金,只需要再一点点...我可以写借条,以后连本带利还给你们。”
父亲沉默地看了他很久,最终叹了口气:“钱我可以支持你一部分,但不是借,是投资。算是...我和你妈对寒初那孩子的一点心意。但有几个条件:第一,不能耽误学习,成绩下滑立刻停;第二,选址、筹划、所有细节你自己弄,我只出钱和最后把关;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遇到困难不许硬扛,要跟我们说。”
苏鹏重重地点头,眼眶发热:“谢谢爸!”
接下来的日子,苏鹏像一个飞速旋转的陀螺。除了上学和完成作业,他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了这家尚未诞生的店上。他跑遍了县城所有的奶茶店,买回每一种产品品尝,记录口感、价格、包装。他窝在房间里研究配方,拉着妈妈和陈诗瑶当小白鼠,调试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找到最合适的甜度和茶香比例。
他最终选定了那家转让的小店,用父亲投资的钱和自己暑假的全部积蓄,盘下了店面。办理营业执照时,他在“店名”那一栏,毫不犹豫地写下了四个字:
“寒初奶茶”。
拿到那张薄薄的营业执照时,他站在空荡荡的、尚未装修的店铺中央,看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手中的纸上。那四个字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纸张和空荡的四壁,感受到一丝遥远的、微弱的力量。
林宇和赵阳得知后,都震惊不已,然后毫不犹豫地要求加入。
“宣传策划包在我身上!”林宇拍着胸脯,“保证全县城都知道咱们‘寒初奶茶’!”
“重活累活我来!”赵阳瓮声瓮气地说,“需要搬东西、跑腿,随时叫我!”
陈诗瑶则默默地画好了logo的设计稿——一片精巧的银杏叶托着一杯奶茶,清新又别致。
装修、采购设备、确定最终菜单、招聘员工...事情繁杂得超乎想象。苏鹏常常忙到深夜,眼皮打架,但每当看到笔记本扉页里浪寒初写的那张“浪寒初”的便签,他又会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他知道,她正在另一个地方,进行着一场远比他所经历的更加艰难的战斗。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用他的方式,为她筑起一个坚实的后盾。
“寒初奶茶”开业的前一晚,苏鹏最后一次检查完店里的所有细节。他站在门口,看着霓虹灯招牌第一次亮起——“寒初奶茶”四个字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他拿出手机,对着招牌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点开那个永远不会再有回应的对话框,将照片发了过去。
附言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明天开业。等你回来喝。”
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少年站在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灯火,望向远方沉沉的夜空,那里有他无法触及的牵挂,也有他必须坚守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