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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不过守土之责,若贸然结盟 拖累贤弟大业,此事还当从长计议。这番话明褒暗贬,将四处征伐安守基业相对,弦外之音昭然若揭。

荀谌暗忖刘表不愧江夏名士,讥诮之言总在分寸之间。

正欲开口,忽见席间青袍文士拱手进言:玄德公仁名广播荆襄,若与结盟实为美事。抬眼望去,正是眉目清朗的伊籍伊机伯。机伯所言极是。刘表捋须沉吟,眼底晦明不定。

酒宴之上,刘表只顾低头饮酒,显然是在刻意回避盟约之事。

这场看似热闹实则各怀心思的夜宴,让荀谌想起了昔日在袁绍帐下时的情形——人人举杯,却无一人尽兴。

回到驿馆后,管亥贴着门缝凝神细听,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先生,玄德公仁德布于四海,那刘表为何一再推脱,不肯结盟?”

荀谌捻亮灯芯,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的面庞上:“人心生来便存妒忌,何足为奇?在刘表眼中,玄德公始终高他一等。

这世上,谁愿久居人下?”

“谁说没有!”

管亥不服气地挺直腰板,“我就心甘情愿!玄德公让我那些老兄弟有田可耕、有饭可饱,虽不算富贵,但活得有盼头。

就冲这个,我这条命赔给玄德公都值!莫说俯首听命,当牛做马我也认!”

荀谌抚剑大笑,连日来的郁结仿佛一扫而空:“妙极!这话说得再对不过!你这人……活得倒是透彻,实在叫人羡慕。”

……

当夜刘表设宴时,有两人未曾露面。

其一是曹操使臣董昭——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他若现身宴席终究不妥;其二则是荆州豪族蔡氏家主蔡瑁。

此 势熏天:长姐嫁与襄阳名士黄承彦为续弦,次姐则是刘表继室。

凭这层关系,整个荆州无人能与其比肩。

荆州水军大半握于蔡瑁之手,余下部众则由文聘统辖。

这文聘确是将才,硬是凭战功从蔡瑁指缝间分得兵权。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醉心权柄的蔡瑁竟从未视其为敌——在谋划千年蔡氏基业的他眼里,区区几万兵马何足挂齿。

刘表此人着实难以捉摸:说他清静无为,却将刘备视为心腹大患,处处提防;说他谨慎多疑,又因宠爱蔡夫人,竟将十万荆州水军尽付蔡瑁。

经年累月,这支大军几成蔡氏私兵,更遑论蔡家自行豢养的部曲。

十万私兵!刘备麾下唯吕布的并州狼骑堪为私属,其余将领虽掌兵符,调遣之权仍归刘备。

两万狼骑尚不及蔡瑁兵力五分之一。

若非刘表在荆州声望颇隆,幕僚多怀忠心,只怕这荆州牧印早入蔡瑁囊中。

刘表宴席方散,蔡氏祖宅的密宴已悄然开场。

与州府宴席不同,蔡瑁今夜只邀了董昭一人。

酒至半酣,亲兵疾步呈上密信。

见董昭垂首避嫌,蔡瑁笑道:“公仁何必见外?你我之间岂有隐秘可言!”

说罢当场拆阅。

厚叠信纸密密麻麻,竟将刘表席间所言尽录无遗。

蔡瑁读完信件,冷笑着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火焰立刻吞噬了纸张,化作灰烬飘散。先生无需多虑,我家主公显然更愿与曹公结盟,日后合力对抗刘备,说不定还能与先生同殿为臣!”

两人相视大笑,各自打着如意算盘。

董昭盘算着如何从内部瓦解荆州,为曹操入主铺路;蔡瑁则谋划着借助曹操势力,为蔡氏谋取长远利益。

这两人凑在一起商议,说是狼狈为奸再贴切不过。德珪将军,”

董昭忽然神色凝重,眉头紧锁,“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我实在为将军担忧。”

“先生此话怎讲?”

蔡瑁心头一惊,看董昭言辞恳切,连忙追问。

董昭却欲言又止,让蔡瑁心急如焚。先生但说无妨!我蔡瑁岂是听不得逆耳之言的小人?”

“唉!”

董昭长叹一声,仿佛下定决心,“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将军如今掌军权,全赖刘荆州赏识。

然而景升公年事已高,其长子刘琦性情温和,却与将军关系微妙……”

话未说完,董昭故意留了半句。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

蔡瑁自然明白。

刘琦生母早逝,虽受刘表喜爱,但继室之子刘琮更得宠。

这正是蔡瑁运作的结果——刘琮与蔡家有亲,自然是帮亲不帮理。

然而自古立长不立贤,若强行传位刘琮,恐难服众。这确实是个麻烦,先生可有良策?”

“有。”

董昭不再犹豫,“只要将军说服刘荆州与我主结盟,待刘荆州百年之后,我主可请天子下诏,册封二公子为荆州牧,如此名正言顺。”

“只是……”

董昭迟疑道,“那荀谌既是刘备使者,又是荀家名士,声望卓着。

刘荆州虽倾向我主,但荀谌辩才无双,曾助袁绍得冀州。

若他说动景升公改变心意,届时将军该如何自处?”

蔡瑁沉默不语,闷头饮下一杯酒,心中发狠:“管他什么名士,若真逼急了我,看他能不能活着回青州!”

“将军万万不可!”

董昭连忙劝阻。刘备帐中有一军师贾诩,此人行事缜密,暗探遍布四海,欲要不动声色除掉荀谌,怕是难上加难。”

“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呵呵……”

董昭低笑一声,眸中冷光闪过,

“ ,须先诛心!”

……

江夏城南驿馆内,

满桌珍馐罗列,荀谌却 不动,毫无食欲。

反倒是一旁的管亥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先生为何不吃?莫非饭菜不合口味?”

管亥瞪着圆眼,满脸不解。

刘表款待的宴席堪称丰盛,鲜嫩的猪羊肉香气四溢,这般美味在平原城时他一年也难尝几回。无碍,你多吃些,莫要浪费。”

荀谌神色淡然,心中烦闷却未显露分毫。

他并非惯于隐忍,只是即便倾诉愁绪,也不过徒增一人忧心,倒不如让管亥痛快饱餐一顿。

荀谌所忧,实为荆州错综复杂的局势。

今日求见刘表,竟被蔡瑁以公务繁忙为由拦阻。

堂堂水军统帅不在营中,却专程堵截他的觐见之路,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易见,小鬼难缠,何况手握兵权的蔡瑁?若蔡氏执意为难,此次荆州之行恐将徒劳而返。

更令荀谌困惑的是,蔡瑁为何突然针对自己?其中缘由,实在蹊跷。砰砰!”

骤然响起的叩门声打断思绪。

管亥迅即按紧腰间短刃,贴门而立,向荀谌递去警示眼神。何人?”

荀谌沉声发问,镇定如常。

门外人未入内,声音却穿透门板:

“奉德珪将军之命,邀友若先生赴蔡府私宴,请先生独自前往。”

“知道了。”

“将军仰慕先生才华,特设此宴……”

“我说,知道了。”

荀谌语气陡然转冷。

门外沉寂片刻,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先生!”

管亥急道,“蔡瑁突然相邀,必存歹意!不如称病推辞,谅他也不敢硬闯驿馆!”

荀谌深吸一口气:“避不得。”

“蔡瑁今日拦路,就是要彰显他在荆州的权势。

若拒宴,日后麻烦只会更多。”

“更何况蔡氏深得刘表宠信,纵有苏秦之舌,也难敌枕边软语。

吾辈儒生,才学可浅,智谋可缺,唯独不能失了这争胜之志。”

“若遇坎坷便畏缩不前,满口仁义又值几何?”

“再者——此事背后,未必没有董昭的影子。

既已入局,何谈退路?”

“可是……”

管亥心中仍有忧虑,此次他奉命保护荀谌安全,若是在蔡府发生意外,他有何颜面返回青州?

我知你担忧,荀谌从容起身,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仿佛这笑容与生俱来。

管亥不禁暗想,即便天崩地裂,此人怕也神色如常。既是玄德公使者,料那蔡瑁再视我为敌,也不敢取我性命。

若你不放心,可先调集城中死士,随我同往。

到时你只需塞住双耳便是。

......

蔡府内,宴席早已备妥。

佳肴虽丰盛,却因摆放多时而失了热气。

在座诸人显然无心饮食,蔡瑁神情凝重。

狡兔尚有三窟,他蔡瑁自然不会孤注一掷。

今日荀谌结局如何,全在其一念之间!

士兵疾步而来,跪禀道:荀谌已至府门外等候!

可曾独行?

带了一名护卫,但那人双耳塞布,听不见声响。

蔡瑁冷笑一声,荀家儿郎倒是惜命。

让他们进来。

今日之宴,听见什么都不重要,关键是要看清楚!

荀谌与管亥缓步入内,在士卒引领下进入正厅。荀谌见过蔡将军。

先生不必多礼。蔡瑁恭敬回礼,反倒让荀谌略感诧异。将军有话不妨直言,如此礼遇,荀谌愧不敢当。

蔡瑁嘴角微抽,暗恼此人滴水不漏。

但戏已开场,不得不演下去。先生对我恐有误会。

先前阻拦您面见主公,实为提前通气,以免在主公面前失言。

将军高见,是在下愚钝。荀谌话语平静,显然未将这番说辞放在心上。

这般拙劣伎俩,骗得了旁人却瞒不过他。不知将军此番相邀,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蔡瑁淡然道,只是在下比先生更了解主公脾性,提前商议总好过先生碰壁。

多谢将军。荀谌借行礼之机抽回手臂,天下没有免费的好处。

不知将军想从我这一介书生身上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