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昭行事只求实效,从不在意手段是否光明正大,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主公!荀谌突然挺直腰板,名门风骨尽显,谌入仕以来寸功未建,却不敢妄自菲薄。
为人臣者若不能为主分忧,岂非尸位素餐?
友若!刘备急步上前搀住正要行礼的谋士,伯川所言不虚。
董昭必会设局相候,我怎忍心让你赴险?
荀谌心头一热。
这位织席贩履起家的主公,待部下总是这般赤诚。
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论政务军略他不及他人,唯这副皮囊与辩才可堪一用。
颍川荀氏子弟,岂有庸才?
主公厚爱,谌铭记五内。荀谌目光灼灼,纵是龙潭虎穴——
谌甘愿闯上一闯!
......
更深露重时,左将军府却灯火如昼。
为给明日启程的荀谌饯行,众人再度破例相聚。
按汉律无故群饮当罚金四两。
若非士大夫享有特权,光是这隔三差五的宴饮,就够让这群谋士倾家荡产了。
这里是用原创文就算真要被罚,谁敢向那些人追讨罚金?简直是自寻死路。友若此行路途遥远,我等有心相助却力有不逮,务必以安全为重,切莫冒险。
荆州形势复杂难料......
刘备已有醉意,如寻常老父般反复叮咛。
这些唠叨在荀谌听来却格外暖心——天下臣子谁不盼望主公多几分关怀?像刘备这般絮絮叨叨的关切,恐怕整个大汉都找不出第二人。玄德公放心!荀谌举杯相敬。
使臣在外代表主公颜面,稍有不慎就会牵连刘备。
他既主动请缨,自有外人难知的决心。伯川,平原学堂规模远超颍川书院,为何迟迟不招生?荀谌突然转折话题。
李佑一怔,仍答道:建学堂已耗尽平原积蓄。
若只收世家子弟能回本,但办学初衷是惠及百姓,贪图小利实非明智之举。
李佑叹息。
贫家孩童能长大已属不易,更别说读书识字。
要吸引学子只能自掏腰包,可青州连年征战,军需尚且吃紧。
若非精盐生意撑着,恐怕俸禄都发不出。
说到底,刘备根基尚浅。
世间艰难事,多困于一个字。今取邺城又逢丰年,积攒些应该够了吧?郭嘉疑惑道,奇怪荀谌身为世家子为何如此关心学堂。还不够!诸葛亮斩钉截铁,若得南皮另当别论。
不急。李佑定调,循序渐进方为正道。转而询问微醺的荀谌:友若怎突然问起这个?
哈哈...荀谌豪迈大笑,朝堂争斗令人疲倦。
若非遇见玄德公,我倒想隐居山野。
平原学堂缺先生吧?我虽不能比肩圣人,教孩童读书明理尚可胜任。
若平安归来,伯川可愿......
荀谌话音未落,李佑已一个箭步冲上前,右手牢牢堵住他的嘴。
那力道之猛,险些让荀谌背过气去。呸呸呸!这种晦气话怎么能说!李佑急得直跺脚,哪怕你想当平原书院的山长都成!这节骨眼上可不能触霉头!
荀谌费力拨开那只手,喘着粗气苦笑。
虽不明白缘由,却知对方是一片好意。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他举起酒樽,满饮此杯!
......
次日晌午,城南官道。
刘备领着文武百官为荀谌送行。
天光晦暗,雨丝绵密,竟比新春时节的梅雨还要缠绵。
管亥驾着马车在城门不远处静候。
并非刘备吝啬护卫,实在是帐下名将皆已扬名天下。
若遣赵云这等人物同行,反惹猜疑。友若且收下这柄凤剑。刘备径直将佩剑系在荀谌腰间,权当壮行。
贾诩悄悄塞来一块玉牌:荆州暗桩皆凭此令调遣,昨日已去信交代。
荀攸欲言又止,最终重重拍在友人肩头。诸位这般作态,倒像我要赴黄泉似的。荀谌笑着打趣,伯川与吕家千金刚定鸳盟,我还等着回来讨喜酒呢!
李佑递上包袱:都是零嘴点心。
我这俗人总觉得远行该带些滋味。顿了顿又道:礼官之位给你留着,就凭这副好皮囊,不来我婚宴亮亮相岂不可惜?
哈哈哈!荀谌放声大笑,知我者伯川也!
拱手作别后,青布马车碾过湿漉漉的官道。
刘备立于雨中极目远望,直到车影没入苍茫。
檐角雨滴坠落眉间,恰似离人泪。
......
甫入江夏地界,湿润的泥土气息便扑面而来。
连月阴雨洗出草木清香,令连轴转的荀谌精神为之一振。
这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官道比别处宽出三成。
商旅百姓行色匆匆,与青州闲适气象迥异。
透过车帘望去,江夏城门吞吐着川流不息的车马。
荆襄九郡通衢八方:北叩中原,西扼巴蜀,东压吴会,南制交广。
李伯川曾断言得荆襄者得先机,如今亲见,方知非虚。
如此龙盘虎踞之所,也难怪刘景升终日疑神疑鬼了。
《荆州风云》
三国演义里刘备三次登门,才换得孔明的隆中对策。
那番谋划讲得明白:取益州为基业,待天下有变,便可挥师北上。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牢牢掌控荆州要地。
若非云长失守荆州,孔明的北伐大业何至于步步维艰?眼下这盘棋局,早被变数李佑搅得天翻地覆,连曹操都提早盯上了守成之主刘表,这九省通衢最终花落谁家,恐怕只有老天知晓。好个四战之地!荀谌在车中暗叹。
管亥跨坐马上,粗布衣裳罩着软甲,额前扎着李佑所赠的黑巾。
昔日黄巾将领如今这般打扮,倒像个寻常仆役——若还裹着黄巾招摇过市,只怕未到江夏城门就要被射成刺猬。
他原想系条红巾添几分英气,却被李佑厉声喝止。
毕竟那位红巾将领的下场,至今令人脊背发凉。
车辙碾过碎石吱嘎作响,衬着枝头黄莺清啼,倒别有一番意趣。
江夏东门外,蒯越早已率众等候。
荀谌撩帘下车时,眉头不着痕迹地挑了挑。
作为一方诸侯使节,这接待规格颇有讲究:刘表亲迎自是上礼,派蒯越相迎倒也合礼——使臣对使臣,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可三日前贾诩密报犹在耳畔:董昭入城时,刘表竟亲开北门,百官仪仗相迎。
荀谌并非计较虚礼之人,但这般差别对待,分明是向曹操示好,更含着敲打刘备的深意。青州使者荀谌,奉刘玄德之命拜会荆州。他面上春风和煦,心底已冷笑连连。
这般品貌若教闺阁 看见,怕是要央着父兄前来结交。
蒯越正要拱手,却见荀谌忽行大礼,惊得他横跳闪避。
诸侯使臣代表主公颜面,这礼若是受了,折辱刘备的罪名他蒯氏岂担当得起?随行众人慌忙退散,生生空出片场地,无人敢受这一拜。
( 管亥立于荀谌身后,紧抿的嘴角还是泄出一丝笑意。
初接李佑之令时,他心中本有几分不情愿——堂堂七尺武将,竟要护卫这白面书生出使荆州。
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文士给他结结实实上了生动一课。
蒯越嘱咐随行兵卒原地待命,自己急匆匆策马入城报信。
不多时,刘表必会亲临城门相迎。
这般想着,管亥偷眼看向身前的荀谌——这书生正咬牙维持着躬身姿势,后背衣料已被汗水浸透。退后。”
感受到管亥的靠近,荀谌声音压得极低,“此刻若作假,前功尽弃。”
远处马蹄声由远及近,刘表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蒸腾热浪中。
他利落下马扶起荀谌时,才发现对方衣衫早已被汗水浸得能拧出水来。使君久等!”
刘表语气诚挚,“实在政务缠身......”
荀谌直起身的刹那,管亥分明看见他腰间玉带已勒出深深红痕。
可当清朗声线再度响起时,每个字都像浸过冰水般冷冽:“青州使臣荀谌,奉吾主刘玄德之命......”
江夏刺史府的夜宴灯烛通明。
刘表举杯时不由多看了荀谌两眼——这书生在席间谈笑风生,与白日里那个以身为饵逼迫自己出迎的硬骨头判若两人。
他当然明白刘备此番遣使绝非善意。
可当蒯氏兄弟摊开舆图分析局势时,那触目惊心的结论更让他如坐针毡:袁氏败亡后,整个河北都将成为刘备囊中之物。曹孟德毕竟手握天子诏令。”
刘表转动酒樽沉吟。
比起那个号称仁德的刘玄德,他宁可与枭雄曹操结盟——在这吃人的乱世,伪君子往往比真小人危险百倍。
烛花爆响的瞬间,他看见荀谌正对着荆州文武举杯。
琉璃盏折射的光影里,那双含笑的眼睛竟让他想起蓄势待发的弓弦。
刘表心中虽不情愿,但身为荆州之主,礼数终究要做周全。
若当初便以诚相待,何至于今日勉强设宴?他强忍不快,起身举盏道:玄德公使臣荀友若访荆,同为汉臣,能与玄德结谊实乃幸事,诸君共饮此杯!
贺主公!众臣齐声应和,觥筹交错间唯有荀谌眸光清冷如寒潭沉玉。
他听出刘表话中机锋——只称刘备为汉臣却绝口不提宗亲之谊,这刻意回避正如孩童不会称生母为某位有亲缘的女子。
荀谌不动声色饮尽杯中酒,复又斟满敬道:景升公此言甚合吾主心意。
玄德公志在匡扶汉室,特遣谌来缔结盟好。言毕仰首饮尽,刘表面色微僵仍陪饮一盏。友若先生过誉了。刘表佯作为难,玄德公连克徐扬,巨鹿之战以寡胜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