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掌心雷。”
赵十郎拿起桌上的那个茶壶,比划了一下。
“不需要那么高的膛压。”
“也不需要那么好的铁。”
“就用生铁铸个壳子。”
“把这新配方的火药塞进去。”
“里面再掺点铁钉、碎瓷片。”
“引信一点,往人堆里一扔……”
赵十郎做了个“炸”的手势。
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砰。”
“方圆三丈。”
“寸草不生。”
沈知微和钟离玥对视一眼。
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东西……
不需要高深的冶炼技术。
不需要复杂的机床。
甚至连那几个老铁匠都能做。
只要解决了火药威力的问题,这就是大杀器!
“能做吗?”
赵十郎问。
“能!”
这次回答的是钟离玥。
她一把抢过那张图纸。
那双死鱼眼第一次亮得吓人。
“我也能做个机括。”
“不用点火。”
“一拉弦,就能炸。”
“延时……三息。”
天才。
赵十郎心里暗赞一声。
这八嫂虽然平时不说话,但这脑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这就把拉发引信给琢磨出来了?
“好。”
赵十郎站起身。
“给你们三天。”
“我要看到响。”
“要是做出来了……”
他俯下身。
凑到沈知微面前。
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
“四嫂刚才不是问我,这配方哪来的吗?”
“做出来了。”
“今晚来我房里。”
“我慢慢讲给你听。”
说完。
他转身就走。
留下沈知微一个人坐在那堆废铁里。
脸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去他房里?
慢慢讲?
这混蛋……
是在调戏她?
还是在……暗示什么?
她看着自己那只被包扎得整整齐齐的左手。
那个丑陋的蝴蝶结。
系得歪歪扭扭。
却意外地结实。
“四姐。”
钟离玥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的手。”
“很热。”
沈知微猛地回头。
发现钟离玥正盯着那个蝴蝶结看。
眼神里……
竟然带着一丝羡慕?
“闭嘴!”
沈知微恼羞成怒。
一把抓起桌上的图纸。
“干活!”
“三天造不出来,咱们俩都得去喝西北风!”
……
三天后。
幽州城外的乱葬岗。
这里平时没人来,阴气森森的,到处都是无主的孤坟。
今天却来了几个人。
赵十郎。
蒙统。
还有沈知微和钟离玥。
沈知微手里捧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
只有拳头大小。
表面坑坑洼洼的,那是翻砂留下的痕迹,丑是丑了点,但看着就结实。
“就这玩意儿?”
蒙统有些不信。
“这么个小东西,能比得上红衣大炮?”
“比不上。”
赵十郎站在一块墓碑上,双手抱胸,一脸看戏的表情。
“红衣大炮是用来攻城的。”
“这东西……”
“是用来阴人的。”
他冲沈知微扬了扬下巴。
“四嫂。”
“请吧。”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
她有些紧张。
这是她这三天三夜没合眼的成果。
也是她向赵十郎交出的答卷。
更重要的是……
这东西要是响了。
她就不用再觉得自己是个只会修修补补的废物了。
她拿起那个铁疙瘩。
按照钟离玥设计的机括。
拔掉上面的那根保险栓。
“一。”
“二。”
她在心里默数。
然后。
猛地挥手。
把那个铁疙瘩扔向了远处的那个废弃土坟。
铁疙瘩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落地。
没动静。
蒙统刚想笑。
轰——!!!
一声闷响。
那座土坟直接被掀飞了。
黑烟腾起。
碎石和泥土像是下雨一样哗啦啦地落下来。
等烟雾散去。
蒙统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那座坟……没了。
地上只剩下一个焦黑的大坑。
坑边的几棵枯树,被炸得只剩下半截树桩,上面还插满了铁钉和碎瓷片。
这要是个人站在那……
蒙统打了个寒颤。
“乖乖。”
“这要是两军对垒,往人堆里扔这么百八十个……”
“那还不成了屠宰场?”
“成了!”
钟离玥难得地跳了起来。
她那一脸的油污还没洗,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沈知微没跳。
她站在那里。
看着那个弹坑。
手在抖。
不是害怕。
是兴奋。
她做到了。
她真的把那种毁灭性的力量,握在了手里。
“怎么样?”
赵十郎跳下墓碑。
走到她身边。
“这响声,听着顺耳吗?”
沈知微转过头。
看着他。
那双眸子里,第一次没有了数据的冰冷。
只有火。
“顺耳。”
她声音有些哑。
“还要做吗?”
“做。”
赵十郎伸手。
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不仅要做。”
“还要量产。”
“这东西,叫‘震天雷’。”
“以后……”
“就是咱们赵家军的标配。”
“我要让这天下的豪强都知道。”
“惹了赵家。”
“就是惹了雷公。”
他凑近了些。
声音压低。
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四嫂。”
“这三天辛苦了。”
“今晚……”
“记得来兑现承诺。”
沈知微身子一僵。
承诺?
那个……去他房里的承诺?
她以为那是玩笑。
可看着赵十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知道。
这不是玩笑。
这是讨债。
也是……
某种契约的开始。
她没说话。
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看着脚下的泥土。
耳根子。
红透了。
旁边。
钟离玥看着这两个人。
又看了看那个还在冒烟的大坑。
她突然觉得。
比起那个炸弹。
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
好像更危险。
也更……
让人期待。
“八嫂。”
赵十郎突然回头。
冲她眨了眨眼。
“那个机括做得不错。”
“想要什么奖励?”
钟离玥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
她想了想。
指了指赵十郎腰间的那把尚方宝剑。
“那个。”
“那块钢。”
“我想……炼了它。”
赵十郎大笑。
一把解下宝剑。
连鞘带剑扔给她。
“拿去。”
“只要你能炼出更好的东西。”
“这把剑,就是你的了。”
钟离玥抱着剑。
那把象征着皇权和威严的剑。
在她眼里。
就是一块上好的高碳钢。
她笑了。
笑得很纯粹。
这一刻。
在这乱葬岗的寒风中。
赵十郎看着这两个女人。
一个造炸药。
一个炼精钢。
他知道。
自己的兵工厂。
开张了。
而这两把钥匙。
也终于……
握在了手里。
……
北境,金帐王庭。
风像刀子,割得牛皮帐篷啪啪作响。
拓跋枭坐在铺满虎皮的王座上。
手里捏着一只镶金的头盖骨酒杯。
没喝酒。
杯子被捏变了形。
咔嚓。
金片刺进肉里,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纯白色的羊毛地毯上,像朵炸开的梅花。
“没了?”
拓跋枭问。
声音不大,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闷雷。
跪在地上的探子,脑袋磕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回……回狼主。”
“没……没了。”
“五千精骑,骨都侯大人……连尸首都没拼全。”
“只有……只有碎肉。”
探子不敢抬头。
他忘不了那个画面。
那座原本在他眼里就是个粮仓的幽州城,突然变成了喷火的怪兽。
雷霆。
真正的雷霆。
看不见箭矢,看不见刀枪。
只听见几声巨响,然后就是天崩地裂。
人马俱碎。
“妖法……”
拓跋枭松开手。
变形的酒杯滚落在地。
他站起身,像头暴躁的困兽,在大帐里来回踱步。
“赵十郎。”
“好个赵十郎。”
“本王纵横草原三十年,什么硬仗没打过?”
“就算是当年的蒙统,也不敢这么吃本王的先锋!”
拓跋枭猛地停下脚步。
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
烤全羊、马奶酒洒了一地。
恐惧。
一种从未有过的、对未知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
汉人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手段?
若是那东西能移动……
若是那东西能拉到草原上来……
拓跋枭打了个寒颤。
那他的三十万铁骑,岂不是成了活靶子?
“不能硬攻。”
拓跋枭做出了判断。
他是狼。
狼最擅长的不是硬拼,是忍耐,是寻找弱点。
既然赵十郎有了獠牙。
那就拔了他的牙。
或者……
让别的狗,去咬死他。
“来人!”
拓跋枭大吼。
“笔墨!”
“给那只老狐狸写信!”
“送去京城。”
拓跋枭把羊皮纸卷好,塞进信筒。
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
“王甫。”
“你养的狗咬了人。”
“这笔账。”
“你得替本王平了。”
“否则。”
“本王不打幽州,直接绕道去打你的京师!”
……
七天。
幽州城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转得飞快。
城墙上的弹坑被填平了。
新的水泥工事正在浇筑。
沈知微的兵工厂里,黑烟昼夜不息。
那种叫做“震天雷”的小玩意儿,已经堆满了两个仓库。
赵家军的腰杆子挺直了。
走起路来都带风。
那是打胜仗打出来的精气神。
郡守府,书房。
赵十郎靠在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两颗核桃。
没转。
他在发呆。
或者是思考。
这七天太顺了。
顺得让他有些不安。
王甫那个老贼,吃了这么大的亏,竟然没动静?
按照那老东西的尿性,这时候不该是派兵来剿,就是断粮断饷吗?
怎么连个屁都没有?
“在想什么?”
一阵香风袭来。
没听见脚步声。
也没听见开门声。
阮拂云就那么凭空出现在书桌上。
她坐在那一堆公文上,两条腿晃荡着。
今儿个她穿了身紫色的紧身夜行衣,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手里。
捏着一只灰扑扑的鸽子。
那鸽子还没死,只是被卸了翅膀关节,在那儿扑腾。
“七嫂。”
赵十郎回过神。
手里的核桃重新转了起来。
“这又是从哪儿顺来的野味?”
“想给九嫂加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