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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白日的戈壁,是名副其实的熔炉地狱。

太阳一旦爬过沙丘线,无情的烈焰便倾泻而下,沙石表面迅速变得滚烫,赤脚踩上去瞬间就能烫起水泡,连腰刀的铁质刀柄都灼热得不敢直接握持。

因此,每当晨曦微露,卢方舟便会下令全军寻找合适的扎营之地。

他们优先赶往河谷背阴处或沙丘北侧,那里有稀疏的沙棘与胡杨,能投下成片天然阴凉,且靠近水源便于补给。

扎营的号令一经传出,辅兵们便立刻行动,用长矛、竹杆快速搭建连片的集体凉棚,将数顶帐篷的粗布拼接起来架在杆上,形成遮蔽烈日的巨大天幕。

士兵们则在凉棚下挖掘半尺深的浅沟,从水洼处运来湿润的沙土填充其中,利用蒸发吸热降低地表温度。

若是营地缺水,便铺起三寸厚的细沙,隔绝地下翻涌的热气。

帐篷搭建完毕后,一律将两侧布帘卷起,只留前后遮挡烈日,让穿堂风贯穿其中,驱散闷热。

战马与骆驼被集体圈在营地北侧通风处,辅兵们用帆布为牲畜搭起简易遮阳棚,每隔两个时辰便用湿布擦拭牲畜的口鼻与脖颈,缓解它们的燥热。

负责看管火炮的士兵更是不敢懈怠,将拆解的佛郎机炮零件移至凉棚最深处,炮身裹上浸过水的麻布,火药箱则垫上干草与油纸,避免高温导致弹药受潮或受热失控。

白日的作息被严格规范,辰时进食早餐后,士兵们轮流值勤警戒,其余人强制在凉棚内休息,严禁外出暴晒。

值勤士兵必须穿戴完整的号衣与宽檐遮阳笠,麻布护袖护住双臂,每半个时辰便轮换一次,避免长时间暴露在烈日下。

军医们则忙着煮制清凉汤药,将提前备好的薄荷、甘草、金银花投入大锅,熬煮后分发给各营,士兵们小口饮用,既能解渴又能清热解暑。

饮水管控更是严苛,清水被储存在陶瓮中置于阴凉处静置降温,白日每时辰仅允许饮用半口润喉,避免大量出汗导致脱水,所有饮水补充都留到夜间行军时进行。

即便如此,酷热依旧难以完全抵御。

不少士兵的后背、脖颈被晒得黝黑脱皮,起了一串水泡,军医便用针刺破水泡,涂抹上清凉的草药膏。

不时有士兵头晕呕吐、中暑晕厥,立刻被抬至凉棚最阴凉处,解开衣物用湿麻布擦拭额头、胸口与腋下,再喂服淡盐水补充电解质。

后勤兵们趁着白日休整,忙着检修装备。

给士兵的靴子钉上耐磨皮掌,修补磨破的号衣,检查四轮大车的车轴与骆驼的蹄铁,将所有破损的器具集中修复,为夜间行军做好万全准备。

凉棚下,士兵们或闭目养神,或擦拭兵器,或互相涂抹着防裂油,保护脸手不被晒伤。

卢方舟时常穿梭在士兵中间,查看他们的遮阳笠是否完好,询问草药膏与防晒油脂是否充足,偶尔会捡起士兵的靴子检查磨损情况,叮嘱后勤官及时更换或修补。

沙漠中水是最宝贵的,每一滴都关乎一个活生生的性命。

大军从归化城出发前便效仿朱棣北征的梯次储水+就地取水+严苛管控之法,将饮水保障贯彻到每一个细节。

大军从苏赫巴鲁特出发时,除了每名士兵携带的两具羊皮水囊,后勤驼队还驮运着大批大型皮囊与陶瓮,装满经煮沸冷却的清水,这是穿越戈壁的保底的清水。

行进途中,前锋斥候的首要任务并非侦查敌情,而是循着地图与蒙古向导的记忆,搜寻每一处可能的水源。

干涸河谷的地下暗泉、沙丘背阴处的积水洼、甚至是清晨草叶上的露珠。

一旦发现水源,士兵们便立刻收集。

若是暗泉,便挖掘深井,用皮囊层层过滤泥沙。

若是积水洼,便将水倒入大锅中煮沸,撇去表面的盐碱与杂质,再加入少量甘草中和苦涩,冷却后装入水囊。

即便无泉无洼,也会在黎明时分组织士兵收集草叶上的露珠,积少成多,补充些许水源。

就像朱棣北征时在漠北草原设立“水驿”储水那样,卢方舟也下令在途经的关键节点设立临时储水点,将多余的清水存入深埋地下的陶瓮中,用沙土覆盖保温,为返程或后续补给队预留后路。

但即便如此,水源依旧日渐匮乏,尤其是进入戈壁腹地后,地图上标注的多处泉眼早已干涸,只留下龟裂的泥壳与枯死的骆驼刺,储水消耗得比预想中更快。

为此,全军推行最严苛的饮水管控。

由各营后勤军官统一掌管水囊,白日仅允许士兵每时辰饮用半口润喉,严禁大口吞咽。

夜间行军休息时,才按定额补充饮水,且必须在军官的监督下饮用,杜绝浪费。

骑兵的战马与骆驼也实行限量供水,优先保障作战马匹,辅兵的驮畜则尽量让其饮用稀释后的盐碱水,实在渴极了才给予少量清水。

卢方舟每日巡查时,也总是先检查各营的储水情况,缺水的考验远比酷热更磨人。

士兵们的嘴唇干裂出血,不少人因脱水而头晕眼花,但即便如此,也没人敢违反饮水规定。

偶尔有士兵因极度干渴而抢夺水囊,当场便会被军法处置,头颅悬挂在营旗之下,以儆效尤。

相比酷热与缺水那如钝刀割肉般的漫长煎熬,沙漠中神出鬼没的沙暴,才是猝不及防的致命突袭。

这一点,卢方舟早在出发前便借鉴朱棣北征应对漠北风沙的经验,制定了成套防备之法,却仍在戈壁腹地遭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考验。

那是夜间行军至第六日,星月本还挂在天幕,忽闻西北方传来沉闷的呼啸,起初如远方奔雷,转瞬便化作万千猛兽嘶吼。

蒙古向导脸色骤变,嘶吼着指向天际:

“是黑风!快结营御沙!”

话音未落,远处的沙丘已被一股黄褐色的巨墙吞噬,一下把天上的月亮都覆盖住了。

狂风裹挟着沙粒,如暴雨般砸向大军。

卢方舟大吼:

“按预案结防御圈!所有人抱头蹲伏,不得妄动!”

军令下达后,士兵们立刻放弃行军序列,骑兵迅速收拢马匹,辅兵们拖拽着四轮大车,快速拼接成环形屏障,骆驼被赶到车阵内侧,卧倒在地。

所有士兵纷纷解下腰间的粗布头巾,捂住口鼻,蜷缩在车阵、骆驼身下或沙丘背阴处,任凭沙粒如刀子般刮过脸颊。

沙暴肆虐的一个时辰里,天地间一片混沌,分不清白昼黑夜,耳边只有狂风的咆哮与沙粒撞击甲胄、车辆的噼啪声。

不断有士兵被风沙裹挟着冲出防御圈,大部分被外侧的同伴死死拽住,才未被卷入沙海,但也有一些人消失在风沙中……

四轮大车的木架被风沙打得摇摇欲坠,士兵们用身体紧紧顶住车辕,任凭沙土埋到膝盖,也不肯松手。

待风势渐弱,天上的月亮重新出现在视野,整个大军已被厚厚的黄沙覆盖,士兵们从沙堆里爬出来,口鼻、耳朵里全是沙土,咳嗽声此起彼伏。

卢方舟第一时间下令:

“清点伤亡与水源!辅兵抢修车辆,军医救治伤员,后勤队检查水囊!”

这场不足一个时辰的沙暴肆虐,又给这支艰难跋涉的大军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最后,各营汇总的名册上,失踪者竟达二百余人,多半是被风沙裹挟着卷入了茫茫沙海,这些将士生还的希望极其渺茫。

数十匹战马受惊奔走,二十余峰骆驼或被流沙掩埋窒息,或被狂风掀翻摔断腿骨,再也无法随行。

数十辆四轮大车被风沙掀翻,部分粮草、帐篷被沙土掩埋霉变,最让人揪心的是,近三十具大型的羊皮水囊在混乱中撕裂,囊中珍贵的清水尽数渗入沙中,点滴无存。

这突如其来的重创,如同在早已紧绷的弓弦上又添了一道重压,给本就步履维艰的向北之路,再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

……

离开苏赫巴鲁特已整整十三天,原定十日穿越沙漠的计划,如今已滞后三日,茫茫戈壁依旧望不到边际。

毒辣的太阳悬在天际,将沙砾烤得发烫,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焦躁。

卢方舟坐在凉棚下,手中摇着一把蒲扇,扇出的风也是奇热无比。

他指间捏着一叠名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墨迹被他手上的汗水浸得有些模糊。

这是进入沙漠后失踪与牺牲将士的名录,方才他逐行清点,从战兵到辅兵,竟足足有六百七十五人。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在这片寸草不生的死亡之海,“失踪”二字,几乎就等同于永别。

身旁的罗火看着他,满眼心疼。

曾经身形挺拔的侯爷,如今也被晒得黑如焦炭,颧骨突出,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连说话都带着几分沙哑。

他小心翼翼地劝道:

“老爷,您歇会儿吧。”

“白日里暑气重,您也没合过眼,晚上还要率军行军,身子骨熬不住啊。”

卢方舟缓缓放下名册,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击,一声长叹消散在热风里:

“出发前,我自认已把困难算到了极致,效仿成祖北征之法,备足了粮草、水源与防暑之物,可终究还是太乐观了啊。”

他目光扫过凉棚下疲惫不堪的士兵,声音里满是沉重:

“六百七十五个弟兄啊……

他们跟着我进军漠北,结果没倒在敌人的刀下,却埋骨在了这片沙海里,我愧对他们,更愧对他们的家人。”

罗火攥了攥拳头,喉头动了动,想了许久才道:

“老爷,弟兄们没人怨您。这沙漠的凶险,是老天爷的考验,不是您的过错。您为了让大家活下去,日夜操劳,弟兄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咱们现在多熬一分,就离漠北近一分,等将来荡平了喀尔喀三部,这些牺牲的弟兄,也能含笑九泉了。”

卢方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头,望向北方那片依旧模糊的地平线。

那里,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要无数将士用性命与血汗去开拓的疆土。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带着刺痛,他却一动不动,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焦急,有愧疚,更有一股不肯认输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