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的硝烟尚未在身后散尽,京城的巍峨城墙已映入眼帘。
比起江南的婉约、淮安的喧嚣,这座帝国的都城带给人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无声的压迫感。青灰色的墙砖仿佛浸透了权力与岁月,连空气中都飘着一股子说不清是檀香、墨香还是铜臭的混合气味。
林夙的马车在排队等候入城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看似普通的行人、商贩,眼神里都带着一种京城人特有的、见惯了达官显贵的审视与淡漠。
“大人,这京城,看着就比下面‘排场’大啊。”李铁柱骑着马跟在车旁,忍不住低声感慨。
车内,林夙闭目养神,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他怀里揣着的是吏部的任命文书和淮安府的功绩考评,但他知道,在这座城里,这些东西只是最基础的敲门砖,甚至可能成为某些人眼中的“原罪”。
工部都水清吏司,一个听起来仿佛终日与河泥、账本为伍的清水衙门。
但林夙第一天去报到,就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他的顶头上司,那位姓赵的右侍郎,是个面团团似的中年人,说话永远慢条斯理,笑容可掬,但眼神里的疏离和打量,比淮安府的冬雨还冷。
“林郎中年轻有为,淮安一案,震动朝野啊。”赵侍郎捧着茶杯,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今后同在都水司为陛下效力,还望林郎中……多多用心,按部就班才是正理。”
“按部就班”四个字,他稍稍加重了语气。
林夙躬身应下,神色谦逊,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是提醒他,也是警告他,京城有京城的规矩,别把下面那套“雷厉风行”带到这里来。
他被分派到的公务,果然是整理陈年的漕运档案,枯燥且看似毫无价值。值房里的几位同僚,对他这个风头正劲的“空降兵”,表面客气,背后却都在观望。
傍晚回到朝廷分配的官邸,虽比地方宽敞,却也透着股陈腐气。
韩青的伤已好了七八成,正在院中缓缓活动筋骨,眼神比以往更加沉静内敛。沈文舟则已经将带来的书籍整理妥当。
“大人,今日如何?”沈文舟递上一杯热茶。
“山雨欲来风满楼。”林夙接过茶杯,笑了笑,“不过,这风雨,正合我意。”
他不喜欢死水一潭。
是夜,林夙在灯下翻阅那些看似无用的陈年档案,指尖在一份关于前朝漕运改革的旧卷宗上停下。上面记载了一次因仓促改革,导致漕帮动荡,最终运河梗阻半月的教训。
他正若有所思,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叫。
韩青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房中,低声道:“大人,外面有‘客人’,两拨。一拨是官面上的,应该是例行监视新官。另一拨……身手很好,藏得更深,像是冲着淮安的旧账来的。”
林夙吹熄了灯,走到窗边,借着月色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京城的水,果然深不见底。
他还没动,各方势力的触角,却已经先一步缠了上来。
“知道了。”林夙的声音在黑暗中平静无波,“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我们……按自己的节奏来。”
他的嘴角,在夜色中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盘棋,终于开始了。
而他,很喜欢这种一切皆在未知、充满挑战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