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才倒台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整个山阳县都炸开了。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人都在议论这位新任知县雷厉风行的手段。
巳时未到,县衙后堂花厅内已是济济一堂。县丞赵怀安端着茶盏,眼观鼻鼻观心,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典史、巡检等一众佐贰官员更是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林夙步入花厅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他依旧是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与昨夜那个下令抄家拿人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没有坐在主位,而是随意地站在众人面前,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
“周文才之事,想必诸位都已知晓。”林夙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本官初来乍到,不愿多动干戈。往日之事,若仅限于随波逐流、些许陋规,本官可以暂不追究。”
这话让不少人暗自松了口气。
“但是,”林夙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自今日起,县衙之内,当以《大诰》与朝廷法度为先,以山阳百姓福祉为念。若再有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盘剥百姓者……”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县丞赵怀安脸上。
“周文才,便是前车之鉴。”
赵怀安手一抖,茶盏盖磕在杯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花厅里格外刺耳。他慌忙起身,躬身道:“下官……下官谨遵大人教诲,定当恪尽职守,不负朝廷与大人信任!”
其余人等纷纷起身附和,表态之声此起彼伏。
林夙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恩威并施,点到即止。他知道,真正的驯服,需要时间和实实在在的利益捆绑。
接下来的几日,县衙的运转效率肉眼可见地提高了。积压的文书被迅速处理,悬而未决的案子被重新提上日程。更让胥吏们感到压力的是,那位告倒胡万才的汉子李铁柱,被安排进了衙门的仓房当差,虽只是个看守小吏,却意味着林知县的眼睛,已经盯到了最底层。
与此同时,县衙大门旁的告示栏上,贴出了盖着大红官印的告示。上面详细罗列了周文才部分罪状,并宣布将追缴的部分赃款,用于开年春播后的水利疏浚。
此告一出,全城轰动!
山阳县地处水网,水利关乎千家万户生计,往年这等工程要么摊派徭役,要么加征税银,何曾有过官府出钱为民修渠的好事?一时间,“林青天”的名号在民间不胫而走,百姓们看向县衙的目光,多了几分真切的期盼。
这日,林夙升堂,特意挑选了几件拖延已久、牵扯不大的民间田土纠纷公开审理。他没有照本宣科,而是耐心听取双方陈述,时而发问,切中要害。其中一桩案子,双方各执一词,都拿不出有力证据,僵持不下。
林夙略一沉吟,并未用刑,也未拖延,而是命衙役带着双方及乡邻,亲自去到争议田头勘验。他仔细查看了田埂走向、土壤新旧、甚至周边草木的长势,结合询问乡邻多年的耕作记忆,竟从中推断出田界最初的可能位置。一番合情合理的分析,说得争执双方心服口服,当堂和解。
这种务实、清明、且透着智慧的断案方式,通过围观百姓的口耳相传,迅速塑造着林夙“明察秋毫”的官声。
退堂后,沈文舟跟着林夙回到二堂,脸上带着笑意:“大人,如今衙内风气为之一新,民间对大人更是交口称赞。根基渐稳矣。”
林夙看着窗外院子里,几个书吏正按照他之前要求,认真整理着文书档案,其中就有那个曾经惶恐不安的老书吏,此刻神情专注,手脚麻利。
“还不够。”林夙轻声道,目光深远,“吏治初清,民心初附,只是表象。藏在下面的东西,还没挖出来。”
他指的是“永丰”粮栈背后的“破晓”,以及周文才口中那个语焉不详的“上峰”。
“让韩青盯紧‘永丰’粮栈和县衙里那几个与周文才过往甚密的人。另外……”林夙转身,看向沈文舟,“那个李铁柱,你觉得如何?”
沈文舟略一思忖:“性子直,有胆色,知恩图报,是个可用的。只是……略显莽撞,还需打磨。”
“嗯。”林夙点头,“找机会,让他跟着韩青跑跑腿,见见世面。告诉他,多看,多听,少说。”
“明白。”沈文舟心领神会,这是要开始物色和初步锤炼“惊雷”的胚子了。
山阳县的天空,似乎清朗了许多。但林夙知道,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暗流在涌动。他必须在下一波风浪袭来之前,握紧手中的舵,并找到更多能与他同舟共济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