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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哑巴姐姐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 第5章 史料中的沉默(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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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索指向邻县一个叫柳树屯的村子。王玲出嫁前的那个冬天,曾有人看见她和邻村一个中年妇女在镇供销社扯布——这是王蓉连续询问七天、走访三个乡镇后,从镇供销社退休老会计那里得到的唯一确切信息。

那女的好像是柳树屯的,姓赵还是姓张?专给人说媒拉纤。老会计扶着老花镜努力回忆,你家姐姐当时低着头,都是那女的话多。扯的是红底碎花的棉布,说是做嫁衣。

红底碎花棉布。王蓉想起姐姐出嫁时穿的那件棉袄,确实是这个花色。袖口磨得发白,但洗得很干净。

去柳树屯的早班车上,她反复摩挲手机里王玲那张唯一的成年照片——十七岁,站在自家院子那棵枣树下,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双手拘谨地交握在身前,眼神看向镜头外某处。那是她出嫁前两个月,母亲特意请村里有相机的人来拍的。

留个念想。母亲当时说。谁料一语成谶。

柳树屯比王家洼更偏僻。土路两旁的白杨树在初冬的风里簌簌掉叶子。王蓉按老会计说的,找到村东头那棵老柳树——据说媒人都爱在树下谈事。

树下有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她上前询问,说找以前给人说媒的赵婶(或张婶)。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太太眯眼打量她:你说的是赵巧嘴吧?早搬镇上跟儿子住了。

哪个镇?

就咱们县城的西关。她儿子开修车铺。老太太热心指路,你到西关打听赵巧嘴,没人不知道。

希望像细小的火苗又燃起一点。王蓉道谢后往村口走,背后传来老人们的议论:找赵巧嘴?又是来问当年事的吧。造孽啊,她经手那些姑娘……

声音渐远,但每个字都砸在王蓉心上。

下午两点,她在县城西关找到了那家兴旺汽车修理铺。铺面不大,满地油污,几个小工正在拆卸轮胎。问起赵巧嘴,一个满手油污的中年男人抬头看她——眉眼和善,但带着警惕。

你找我妈干啥?

我想打听个人,十几年前她给说媒的一个姑娘,叫王玲。

男人脸色变了变,往屋里喊:妈,有人找!

帘子掀开,走出个六十来岁的女人。烫着小卷发,穿红毛衣,与这油污的环境格格不入。她眼睛很利,上下扫了王蓉一遍:你是?

我是王玲的妹妹。

空气凝固了几秒。赵巧嘴转身往屋里走:进来说。

里屋是间简陋的起居室,电视正放着戏曲。赵巧嘴关上门,也不让座,直接问:你想问啥?

我姐当年出嫁,是您牵的线?

是。回答很干脆,你爹妈托人找到我,说闺女二十了,有残疾,得找个不嫌弃的人家。我跑了好几个村,才找到李家——就是栓柱他爸那家。

您当时了解李家的情况吗?

咋不了解?赵巧嘴声音拔高,李家人实诚,就是穷点。你姐过去是填房,前头那个病死了,留下个三岁的娃。但人家不嫌你姐聋哑,还答应给三千块彩礼——那年头这数不少了。

王蓉感到血往头上涌:您知道我姐不愿意吗?

姑娘家出嫁前哪个不哭哭啼啼?赵巧嘴避开她的眼睛,你爹妈收了彩礼,定的事,我能说啥?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

那后来呢?我姐在婆家过得不好,您知道吗?

过得好不好,那得看自己造化。赵巧嘴点了根烟,我去看过两次,第一次是婚后三天回门,你姐低着头不说话;第二次是生栓柱后,她瘦得厉害。我跟她婆婆说对媳妇好点,人家说我家的媳妇轮不到外人管。

烟雾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王蓉看着这个当年决定姐姐命运的女人之一,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赵巧嘴不是恶人,她只是一个在特定规则里谋生的中间人。规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彩礼为证。至于新娘本人的意愿?那不在交易条款里。

我姐最后出走,您听说什么了吗?

赵巧嘴抽烟的手顿了顿。听到些风声。说是婆家欠了债,想让她……去镇上餐馆打工还债。那种地方,一个聋哑女人去打工,能是啥正经工?她声音低下去,你姐不愿意,吵了一架——虽然她不会说话,但会摔东西。后来就跑了。

什么时候的事?

栓柱四岁那年冬天。快过年了。赵巧嘴掐灭烟,那年雪大,很多人都说,一个聋哑女人跑出去,肯定冻死在那儿了。

王蓉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但您不这么认为?

赵巧嘴抬头看她,眼神复杂。我干这行三十年,见过太多姑娘。有的认命,有的不认。你姐……她看人的眼神,是不认命的那种。她顿了顿,后来我听一个跑运输的说,在临县汽车站见过一个聋哑女人,背着包袱,上去了省城的长途车。时间对得上。

省城。王蓉记下这个关键词。之前所有线索都指向周边乡镇,没人想过一个没出过远门的聋哑女人会去省城。

谢谢您。她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两百块钱放在桌上,耽误您时间了。

赵巧嘴看着钱,没拿。钱我不要。你要是真找到你姐,替我跟她说声……对不住。她扭过脸去,我这辈子牵了八十七桩媒,夜里睡不着时,会一个个想她们后来过得咋样。你姐是我想得最多的。

走出修理铺时,天阴了。王蓉站在西关嘈杂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个中年妇女拉着板车卖烤红薯,热气在冷空气里蒸腾;几个放学的小学生追逐跑过;远处修车铺里,赵巧嘴的儿子又开始敲打铁皮。

每个看似平常的场景背后,都有无数个王玲这样的故事在上演。而大多数人,就像此刻匆匆走过的路人,对此一无所知。

她给周文发信息:找到当年的媒人,有新线索:姐姐可能去了省城。

周文很快回复:需要我帮忙联系省城那边的资源吗?

暂时不用。我想先自己顺着线索找。

好。随时联系。另外,你母亲昨天给我打电话,问你是不是又‘瞎跑。

王蓉苦笑。她拨通家里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妈,是我。

你还知道打电话?母亲的声音带着疲惫,你爸今天去医院看了,说是腰椎间盘突出,要住院理疗。我一个人两头跑……

我明天回来。

电话那头沉默。找到你姐的线索了?

有一点。她可能去了省城。

母亲吸了吸鼻子。省城那么大,你去哪儿找?回来吧,先顾眼前。你爸躺床上动不了,我一个人……

我会来帮忙。王蓉说,但妈,我不会放弃找姐姐。

挂断电话后,她站在街头,看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手里的笔记本上,新添了一行:赵巧嘴,媒人。透露关键信息:1. 王玲出走原因是婆家逼其从事不正当工作还债;2. 可能去了省城方向;3. 时间:栓柱四岁那年冬(2002年?待核实)。

线索在延伸,但现实的责任也在拉扯。她拦了辆回县城的中巴车,在摇晃的车厢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村庄。每一个村庄里,都可能有一个王玲正在沉默中挣扎,或者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

而她的寻找,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