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五十,乔卫东准时出现在江莱的俱乐部。
今天的俱乐部很热闹,中央停着十几辆崭新的摩托车,金属漆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江莱被一群人围着,正在讲解什么。
看见乔卫东,她挥挥手,挤出来:“来得正好!看看这批新车,意大利过来的,限量版。”
乔卫东跟着她走到一辆哑光黑色的摩托车前。车很漂亮,线条流畅得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
“怎么样?”江莱眼睛发亮。
“很酷。”乔卫东说,“你试过了?”
“当然!”江莱拍了拍车座,“下午跑了一圈,爽翻了。这车的声音特别好听,像野兽低吼。”
她说着说着,忽然停下来,凑近看乔卫东的脸:“你不对劲。”
“怎么了?”
“有心事。”江莱很敏锐,“平时你看车的时候,眼神很专注。今天……飘的。”
乔卫东笑了:“这么明显?”
“废话。”江莱靠在一辆车上,抱着手臂,“说吧,什么事?新项目出问题了?还是哪个阿姨跟你闹脾气了?”
“都不是。”乔卫东想了想,“今天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谁?”
“一个摄影师,叫黄玫瑰。”
江莱挑眉:“女的?”
“嗯。”
“漂亮吗?”
乔卫东想了想黄玫瑰的样子——短发,苍白的脸,黑色的眼睛。
“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漂亮。”他说,“但有……力量。”
江莱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乔卫东,你又开始了。”
“开始什么?”
“收集。”江莱说,“你就是喜欢收集那些特别的人。以前是我,是彭佳禾,是徐丽医生,现在又来个摄影师。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乔卫东没否认:“我没有收集。只是……遇到有意思的人,就想认识。”
“然后呢?”江莱问,“认识了,然后呢?把她也变成你的‘系统’里的一个点?给她排班,算积分,维持你那套复杂的平衡?”
这话说得有点尖锐。
乔卫东沉默了一会儿,说:“江莱,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很糟糕吗?”
江莱没马上回答。她转身看着那些摩托车,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不糟糕。”她最后说,“至少对我来说不糟糕。你给了我空间,给了我支持,让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需要你整天陪着我,我需要的时候你在就行。这比那些天天黏在一起、最后互相厌倦的情侣强多了。”
她转回头,看着乔卫东:“但是乔卫东,人不是无限的。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你的情感……都不是无限的。
现在你已经有多少人了?宋倩阿姨、童文洁阿姨、顾佳姐、徐丽医生、我、王漫妮、钟晓芹、甘敬姐、许红豆……再加上彭佳禾那个丫头,还有你女儿。这么多人,你顾得过来吗?”
乔卫东听着江莱一个一个数名字,心里忽然有些恍惚。
原来已经有这么多人了。
“顾得过来。”他说,“至少目前顾得过来。”
“那再加一个呢?”江莱问,“那个黄玫瑰,如果她也加入进来,你还顾得过来吗?”
乔卫东没说话。
江莱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是吃醋。真的。我就是……担心你。你这么玩下去,总有一天会崩盘的。”
“我知道。”乔卫东说,“所以我有系统,有规则。”
“系统管得了时间,管得了人心吗?”江莱问,“人心是最复杂的。你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但喜欢是有重量的。背得太多,会累的。”
这话徐丽也说过类似的。
乔卫东看着江莱——这个曾经用疯狂掩饰伤痛的女孩,现在能这么冷静地分析他的处境,是真的长大了。
“谢谢你,江莱。”他真心实意地说。
“谢什么。”江莱摆摆手,“我就是提醒你一下。至于那个黄玫瑰……你想认识就认识吧。反正你也听不进去劝。”
乔卫东笑了:“这么了解我?”
“废话。”江莱翻了个白眼,“你这种人,就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不过说真的,如果那个黄玫瑰真的很特别,带她来俱乐部玩玩。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上心。”
“好。”乔卫东说,“有机会的话。”
江莱看了看表:“行了,不说这些了。走,带你去试新车!”
她扔给乔卫东一个头盔,自己戴上一个,跨上那辆哑光黑色的摩托车。发动机轰鸣起来,确实像野兽低吼。
乔卫东戴上头盔,坐在她后面。
摩托车冲出俱乐部,冲进上海的夜色里。
风很大,吹得衣服猎猎作响。江莱开得很快,但很稳。乔卫东搂着她的腰,看着两边的街道飞速后退,霓虹灯拉成彩色的光带。
这一刻,很刺激,很鲜活。
和下午在那个安静展厅里的感觉完全相反。
但两种感觉,他都喜欢。
也许江莱说得对,他就是贪心。贪心想体验所有不同的生命状态,贪心想认识所有有意思的人。
但贪心有错吗?
只要他能负责,能处理好,能让大家都不受伤。
摩托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江莱回头,隔着头盔的面罩看他,声音闷闷的:“爽吗?”
“爽。”乔卫东说。
“那就够了。”江莱转回头,看着前方,“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这是你教我的。”
绿灯亮起。
摩托车再次冲出去,冲进这个城市的夜晚,冲进无尽的可能里。
乔卫东闭上眼睛,让风吹过身体。
脑子里又闪过黄玫瑰那张黑白照片里的手。
修长,骨节分明,轻轻搭在破碎的镜子上。
他想,也许他该再去看看那些照片。
也许他该再了解一下,那个在边缘处盛放的女人。
也许……
但也许只是也许。
摩托车转弯,驶向外滩的方向。黄浦江的夜景在眼前铺开,璀璨得像一场梦。
乔卫东睁开眼睛,看着这片繁华。
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有多少像黄玫瑰这样的人,在自己的角落里,安静地盛放?
他不知道。
但他想,如果有机会,他愿意一个一个去发现。
去看见那些不被看见的美。
去理解那些不被理解的孤独。
这是他的贪心。
也是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