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上海,秋意渐浓。
外滩三号七楼的法餐厅,今晚被包场了。不是商业活动,是私人聚会——陆远的新餐厅“远·味”试营业,请了一帮朋友来尝菜。
乔卫东到得不算早。他走进餐厅时,里面已经热闹起来。
陆远系着厨师巾在开放式厨房里忙活,江浩坤和甘敬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声说话,徐丽和顾佳在品酒区聊着什么,江莱和彭佳禾凑在一起看手机,笑得前仰后合。
“乔总来了!”陆远眼尖,从厨房探出头,“自己找地方坐啊,最后一道主菜马上好!”
乔卫东点点头,扫了一圈。这阵容挺有意思——基本上是他这半年在魔都攒下的“关系网”:前任、现任、朋友、合作伙伴,全齐了。
他走到徐丽和顾佳那边,两人正在讨论顾佳茶厂新推出的桂花乌龙。
“卫东,”徐丽看见他,“刚说到你。顾佳说这茶适合配你上个月从日本带回来的那个什么……柚子点心。”
“柚饼。”乔卫东在她们旁边坐下,“确实配。回头我让助理送几盒到茶室。”
顾佳笑了:“你倒是会借花献佛。那柚饼明明是甘敬喜欢的。”
“都喜欢,都送。”乔卫东面不改色。
徐丽和顾佳对视一眼,都笑了。这种时候,她们已经懒得吃醋——乔卫东的“端水艺术”练得炉火纯青,谁都挑不出毛病。
菜一道道上来。陆远这次是真下了功夫,融合菜做得既有创意又不失本味。吃到主菜时,包间的门开了,又进来两个人——是王漫妮和钟晓芹。
“抱歉抱歉,”王漫妮脱下风衣,“公司临时开会,来晚了。”
“不晚,”陆远从厨房出来,“正好上甜点。”
钟晓芹手里拿着两本书,递给乔卫东一本:“乔大哥,我的新书,送你。”
乔卫东接过来看封面——《都市情感观察笔记》,作者署名“关雎”。他翻开扉页,钟晓芹已经写好了赠言:“给乔大哥,谢谢你提供了最好的创作素材。”
这话说得含蓄,但在座的人都懂——钟晓芹那本畅销书,里面那个“周旋于多位女性之间却又让每个人都感到被珍视的成熟男性”,原型是谁,大家心照不宣。
“写得好,”乔卫东合上书,“不过下次写我,能不能把身高加五厘米?”
众人都笑起来。
气氛正好时,餐厅的门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个生面孔——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考究的西装,戴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瓶红酒。
“陆主厨,”男人声音洪亮,“听说你今天试菜,我不请自来了,别见怪啊。”
陆远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迎上去:“李总?你怎么……”
“路过,正好看见。”李总把红酒递给侍者,“给大家加瓶酒。哟,江总也在?甘敬老师?都是熟人啊。”
他自来熟地走到桌边,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乔卫东身上:“这位就是乔总吧?久仰久仰。我是李泽明,‘泽明资本’的,跟江总有过合作。”
乔卫东起身和他握手:“幸会。”
李泽明顺势就坐下了——坐在乔卫东和徐丽之间的空位上。侍者赶紧加了一套餐具。
接下来的半小时,乔卫东见识了什么叫做“社交牛逼症”。
李泽明几乎认识桌上每一个人,而且很会聊天。
跟江浩坤聊地产,跟甘敬聊艺术,跟陆远聊餐饮,跟徐丽聊心理学——虽然说得都是皮毛,但架势很足。
直到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感情生活”上。
“说起来,”李泽明抿了口酒,状似无意地说,“乔总的感情生活,在圈里可是个传奇啊。今天这一桌……”他目光扫过在场的女性,“好像都跟乔总有故事?”
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陆远在厨房里切菜的手顿了一下。江浩坤皱起眉。甘敬低头喝水。徐丽和顾佳对视一眼,没说话。
乔卫东笑了笑,没接话。
但李泽明似乎没打算停:“我听说啊,乔总身边红颜知己不少,而且个个都死心塌地的。这本事,真是让人羡慕。不过……”他拖长了声音,“乔总有没有想过,给这几位一个名分?办个婚礼什么的?”
这话问得直接,直接到近乎挑衅。
王漫妮脸色变了。钟晓芹放下叉子。江莱直接瞪过去:“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李泽明摆摆手:“江小姐别生气,我就是好奇。你看啊,乔总对各位都这么好,但总这么不清不楚的,时间长了,难免有人说闲话。要我说,不如干脆一点,给各位一个交代。现在不是流行什么‘集体婚礼’嘛,多浪漫!”
他说得眉飞色舞,完全没注意到桌上越来越冷的气氛。
乔卫东放下酒杯,玻璃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李总,”他语气平静,“你结婚了吗?”
李泽明一愣:“结了,三年了。”
“夫妻感情好吗?”
“还、还行吧。”
“那你太太知道你今天晚上在这里,跟一桌女性讨论另一个男人的感情生活吗?”乔卫东问得很认真。
李泽明脸色变了:“乔总,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乔卫东身体前倾,看着他,“感情是很私人的事。过得好不好,只有当事人知道。外人看着热闹,指手画脚,其实都是瞎操心。”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说婚礼,说名分。那我问你,婚礼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向别人证明‘我们在一起了’?还是为了两个人真心想共度余生?”
李泽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如果是前者,”乔卫东说,“那不用办婚礼,在座的各位,谁不知道我和她们的关系?如果是后者……”他笑了笑,“你觉得,在座的哪位女士,是需要靠一场婚礼来确认自己价值的人?”
这话问得很重。
徐丽抬起头。顾佳坐直了身体。甘敬看向乔卫东。江莱嘴角勾起一抹笑。王漫妮和钟晓芹对视一眼。
“她们每一个人,”乔卫东声音不大,但清晰,“都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光芒。她们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需要我给她们一个‘名分’,而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时,她们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可以继续发光,甚至更亮。”
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所以,婚礼?”乔卫东笑了,“那太狭隘了。感情不是一场表演,不需要观众,不需要证书。
感情是两个人——或者几个人——之间的默契,是深夜的一通电话,是难过时的一个拥抱,是成功时分享的喜悦。这些,比任何仪式都真实。”
桌上安静极了。
李泽明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挤出一句:“但……但这样对她们不公平吧?女人不都想要个承诺吗?”
这话一出,连江浩坤都听不下去了。
“李总,”江浩坤开口,语气冷淡,“我妹妹江莱就在这里。你要不要问问她,她需不需要别人替她要‘公平’?”
江莱直接站起来,走到李泽明面前,俯视他:“听好了。第一,我想要什么,我自己会争取,不用别人给。第二,我和乔卫东的事,轮不到你这种连自己老婆生日都记不住的人来操心——哦对了,上周你在酒吧搭讪我闺蜜的时候,好像说你单身?”
李泽明脸都绿了。
陆远端着甜点从厨房出来,正好听到这句,噗嗤笑了:“李总,您的提拉米苏,请慢用。”
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像“请慢走”。
李泽明再也坐不住,站起来:“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个会,先走了。”
他几乎是逃出餐厅的。
门关上后,桌上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大笑。
“江莱你可以啊,”彭佳禾竖起大拇指,“一招致命。”
“我说的是事实。”江莱坐回座位,“上周末他真的在酒吧搭讪我朋友,被我撞见了。”
乔卫东摇摇头,举起酒杯:“抱歉,因为我,让大家被这种无聊的人打扰了。”
“跟你没关系。”徐丽说,“这种人哪里都有。”
“就是,”顾佳接话,“不过卫东,你刚才那段话说得挺好。”
“哪段?”
“感情不是表演那段。”顾佳看着他,“说得挺真诚的。”
乔卫东笑了:“本来就是真心话。”
甜点上来了,气氛重新轻松起来。大家吃着聊着,仿佛刚才的小插曲没发生过。
但有些话,说出来了,就会留下痕迹。
聚会结束,大家陆续离开。乔卫东走在最后,和陆远在门口抽烟。
“谢了,”陆远吐了口烟,“今天这局,本来想让大家开心开心,结果来了个傻逼。”
“不怪你。”乔卫东说,“不过陆远,你现在这餐厅做得不错。专心搞事业,比什么都强。”
陆远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老乔,说真的。刚才李泽明虽然是个傻逼,但他问的那个问题……你自己想过吗?”
“婚礼?”
“嗯。”
乔卫东看着外滩的夜景,江面上游船的灯光倒映在水里,晃晃悠悠。
“想过。”他诚实地说,“但不是他说的那种‘集体婚礼’。我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和某个人共度余生,那一定是因为我想清楚了——不是一时冲动,不是责任,是真心觉得,和这个人在一起,能让彼此都成为更好的人。”
“那你想清楚了吗?”
“还没有。”乔卫东笑了,“可能永远想不清楚。感情这事,太复杂了。但我现在知道的是,我对每个人的感情都是真的,也都希望她们好。这就够了。”
陆远拍拍他的肩:“你活得真累。”
“也真爽。”乔卫东把烟掐灭,“走了。”
他开车回家,脑子里却还在想刚才的事。李泽明虽然讨厌,但提出的问题,其实也是很多人想问的——你乔卫东身边这么多女人,到底算怎么回事?
到家时,已经快十二点了。乔卫东洗完澡,坐在书房里,打开电脑。屏幕上还是那个“重要关系协调系统”,一个个小圆点安静地闪着光。
他点开“甘敬”的头像,看到备注里写着她下周要去巴黎参加一个艺术展,为期十天。
点开“徐丽”,她的新书签售会安排得密密麻麻。
点开“顾佳”,茶厂在筹备双十一活动,她这周飞了三趟杭州。
点开“江莱”,俱乐部在下个月有国际赛事。
点开“王漫妮”,她刚升职,正在接手新区域。
点开“钟晓芹”,新书宣传期,天天跑通告。
点开“宋倩”,她在社区大学的课越来越受欢迎,最近在编写教材。
点开“童文洁”,她的工作室接到了第一个大单。
点开“许红豆”,民宿的旺季,她忙得脚不沾地。
点开“彭佳禾”,美国那边期中考试。
点开“英子”,天文社要参加全国比赛,她在集训。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忙碌着,发光发热。
乔卫东靠在椅背上,忽然觉得,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状态——不是谁依附谁,不是谁属于谁,而是一群人,各自精彩,又彼此连接。
手机震了一下。是徐丽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
“到了。你呢?”
“刚到。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些话。”徐丽打字不快,但每个字都很认真,“虽然我不需要别人认可我的选择,但听到你那么说,还是很高兴。”
乔卫东心里一暖。
“睡吧,”他回复,“明天还要去签售会。”
“嗯。晚安。”
“晚安。”
放下手机,乔卫东走到窗边。上海的夜晚从来不真正安静,远处还有车流声,还有灯光。这座城市太大了,大得可以容下千万种活法。
他的活法可能不被理解,可能被嘲笑,可能被质疑。
但那又怎样呢?
重要的是,和他有关的这些人,都在好好地生活着,笑着,爱着,成长着。
这就够了。
至于婚礼?
乔卫东想起晚上自己没说完的那句话。
如果非要比喻的话,感情就像是一家公司。但这家公司不需要上市,不需要向公众交代,不需要股东大会。它只需要内部股东们——也就是彼此——觉得值得,觉得幸福,就可以了。
股权集中也好,分散也罢,流动性强不强,都是外人看的指标。
真正重要的是,这家“公司”有没有创造价值,有没有让每个“股东”都感到满足。
从目前来看,乔卫东觉得,他这家“公司”经营得还不错。
至少,今天在餐厅里,当李泽明提出那个可笑的问题时,在座的每一位女士,都没有露出期待或委屈的表情。
她们的表情是:关你屁事。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乔卫东关上电脑,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时,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那个在天台想要跳下去的基金经理。
那时他觉得人生完了,没希望了。
现在呢?
现在他躺在上海高档公寓的床上,脑子里想着十几个优秀女性的脸,想着女儿的笑,想着蒸蒸日上的事业,想着这个复杂但温暖的关系网。
人生啊,真是奇妙。
他闭上眼睛,睡着了。
嘴角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