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上海，暑气未消。
未来科技大厦顶层的办公室里，空调安静地输送着冷气。
乔卫东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某个看起来相当专业的应用界面——深蓝色背景，白色线条构成的流程图，还有各种颜色的小圆点在上面移动。
如果让外人看，可能会以为这是某个项目的管理软件。
只有乔卫东自己知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设计得最用心、也最“见不得光”的系统。
他给这个应用起了个很官方的名字：“重要关系协调系统”。但私下里，他叫它“生存指南”。
事情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那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乔卫东从早上七点开始，手机就没停过。
七点十分，宋倩发来微信：“晚上回家吃饭？我炖了汤。”
七点二十五分，童文洁发来语音：“老乔，方圆从国外寄了红酒回来，晚上一起尝尝？”
八点整，顾佳发来消息：“茶厂的新茶到了，想请你来品鉴。今晚方便吗？”
九点十五分，江莱直接打电话：“我俱乐部今晚有赛车表演赛，给你留了VIp位置。”
这还只是上午。到了中午，徐丽、甘敬、王漫妮、钟晓芹……连远在大理的许红豆都发来消息：“今天村里有七夕篝火晚会，你要是能来就好了。”
乔卫东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机上不断跳出的消息，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甜蜜的负担”。
他不是没想过逃避。关机，消失，一个人清静。但那不是他的风格——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负责到底。
那天晚上，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六点到七点，陪宋倩和英子吃了晚饭，喝了汤；七点半赶到童文洁家，尝了红酒，聊了半小时；八点半出现在顾佳的茶室，品了新茶；十点准时坐在赛车俱乐部的VIp包厢，看了最后半小时表演赛。
回家路上，他在车上给徐丽、甘敬、王漫妮、钟晓芹分别打了电话，每人聊了十五分钟。凌晨一点，他给许红豆发去了一段篝火晚会的视频——是他让助理在网上找的，配文：“虽然人不在，心和你一起。”
躺上床时，已经快两点了。乔卫东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样下去不行。
他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可以靠肾上腺素硬撑。四十多岁的人了，事业要管，女儿要陪，这么多人的感情要维系——必须有一套系统的方法。
于是，这个“重要关系协调系统”诞生了。
……
系统的基本原则很简单：公平、透明、尊重个体需求。
乔卫东没找任何程序员，自己用最简单的工具搭建了一个数据库。每个人的基本信息、喜好、重要日子、近期状态都被录入进去。
比如宋倩：喜欢家常菜，重视家庭时间，每月至少要陪她和英子吃三次饭。最近状态：因为英子大学专业选择和女儿有分歧，需要情感支持。
童文洁：直爽，喜欢热闹，需要被倾听。最近状态：职场顺利，但方圆长期在国外，有时感到孤独。
顾佳：理性，重视精神交流，需要事业上的认可。最近状态：茶厂扩张期，压力大，但享受独立工作的成就感。
江莱：直接，需要刺激和新鲜感，讨厌套路。最近状态：俱乐部运营稳定，开始觉得无聊。
徐丽：理性与感性并存，需要深度对话和学术共鸣。最近状态：新书热销，面临学术界的争议，需要坚定支持。
……
每个人的需求不同，他能给予的陪伴方式和时间也不同。系统会根据这些信息，结合他的行程，自动生成每周的“时间分配建议”。
但这还不是最核心的。
最核心的是“积分制”——这不是乔卫东单方面打分，而是一种互相确认的机制。
每次他和某人度过有质量的时间后，双方都会在系统里做一个简单的确认：“本次交流质量：高\/中\/低”。如果双方都选“高”，那么这次互动就算有效积分。
积分有什么用？
第一，当有人有特殊需求时——比如生病需要照顾、遇到困难需要支持——可以“兑换”乔卫东的优先陪伴时间。
第二，重要节日（生日、纪念日等）的优先选择权。积分高的人，可以优先选择乔卫东在那天的时段。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这是一个看得见的反馈机制。如果某个人的积分持续偏低，系统会提醒乔卫东——是不是最近忽略了她的什么需求？是不是该调整相处方式了？
乔卫东把这个系统给几位核心女性看了。他以为会被骂“荒唐”“物化感情”，但出乎意料，大家的反应相当理性。
徐丽是第一个表态的：“从心理学角度，明确的规则和预期确实能减少关系中的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我同意试试。”
顾佳第二个：“总比你手忙脚乱、最后谁都照顾不好强。不过这个积分标准要大家商量着定。”
宋倩哼了一声：“也就你能想出这种歪点子。”但没反对。
童文洁最直接：“早该这样了！上次我生日你迟到半小时，说是在路上堵车，结果衬衫领口有口红印——别以为我没看见！”
乔卫东：“……”
于是，这套系统就这样运行起来了。
……
平心而论，运行得还不错。
有了明确的时间安排，乔卫东不再手忙脚乱。女人们也知道什么时候能期待他的陪伴，什么时候该给他空间。偶尔有小摩擦，但都在可控范围内。
直到上周，系统遭遇了第一次真正的挑战。
挑战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彭佳禾。
这丫头在美国读了两年书，暑假回国实习，被乔卫东安排在未来科技的市场部。她聪明，学得快，很快就成了部门里的红人。
问题出在周五晚上。
按系统安排，那天晚上乔卫东应该陪徐丽——徐丽的新书陷入一场学术争议，有几个老派学者联名批评她“颠覆传统伦理”，她情绪有些低落。
但下午五点，彭佳禾冲进乔卫东的办公室，眼睛红红的。
“干爹，”她声音带着哭腔，“我被人欺负了。”
乔卫东放下手里的文件：“慢慢说。”
原来，市场部有个资深经理，一直看彭佳禾不顺眼，觉得她是靠关系进来的花瓶。今天下午的策划会上，那经理当着全部门的面，把彭佳禾熬了三个通宵做的方案批得一文不值，还说：“小姑娘，职场不是过家家，没本事就回家当大小姐去。”
彭佳禾哪受过这种气？当场就吵起来了。结果那经理更过分：“怎么，说不得？你以为你干爹能护你一辈子？”
这话戳中了彭佳禾的痛处——她最讨厌别人说她靠关系。
乔卫东听完，脸色沉了下来。他先给徐丽发了条微信：“今晚有点急事处理，可能会晚点到，抱歉。”
然后站起身：“走，去市场部。”
“现在？”彭佳禾愣了，“大家都下班了。”
“就是要等下班。”乔卫东拿起外套，“欺负你的人，是不是姓刘？四十多岁，戴金丝眼镜，说话喜欢用反问句？”
“你怎么知道？”
乔卫东没回答。他带着彭佳禾坐电梯下楼，直接来到市场部所在的楼层。
果然，大部分人都走了，只有刘经理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透过玻璃门，能看到他正在悠闲地喝茶看手机。
乔卫东推门进去。
刘经理抬头，看见乔卫东，立刻站起来：“乔总！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乔卫东语气平静，“听说今天下午的策划会挺精彩。”
刘经理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堆起笑容：“就是正常的业务讨论。彭助理的方案……确实还有些不成熟的地方，我也是为了她好，指点一下。”
“指点？”乔卫东走到他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正是彭佳禾那份被批得面目全非的方案，“刘经理，你在这个行业多少年了？”
“十、十五年。”
“十五年。”乔卫东点点头，翻开方案，“那你看不出来，这份方案里关于Z世代消费心理的分析，用的是最新的行为经济学模型？你看不出来，这个传播策略里埋了三个不同圈层的互动闭环？你看不出来，预算分配表里特意留了15%的弹性空间，用来做实时优化？”
每问一句，刘经理的脸色就白一分。
“你看不出来，”乔卫东合上方案，看着他，“是因为你十五年都在用同一套方法做事，从来没想过更新自己的知识。你看她不顺眼，不是因为她没本事，是因为她的本事让你害怕——害怕自己会被年轻人淘汰。”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乔卫东把方案放回桌上：“刘经理，明天开始，你去培训部报到，参加三个月的数字化转型课程。考试合格了，再考虑回市场部。不合格的话……”他顿了顿，“公司不需要固步自封的管理者。”
刘经理整个人僵在那里。
乔卫东转身，拍拍彭佳禾的肩膀：“走，干爹请你吃饭，庆祝你做了份好方案。”
走出公司大楼时，天已经黑了。彭佳禾一直没说话，直到坐进车里，才小声问：“干爹，我真的做得很好吗？”
“不是很好，”乔卫东系上安全带，“是非常好。那个刘经理批你的点，全是细枝末节。方案的核心逻辑、创新点、可行性，他一个都没看懂——因为他看不懂。”
彭佳禾眼眶又红了，这次是感动的。
乔卫东启动车子：“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彭佳禾擦擦眼睛，“不过……你不是今晚有约吗？”
“推迟了。”乔卫东说，“你受了委屈，我总得管。这是原则问题。”
彭佳禾沉默了。车开了一段，她忽然说：“干爹，你那个‘系统’，我能看看吗？”
乔卫东一愣。
“我就是好奇，”彭佳禾说，“那么多阿姨……你是怎么做到的？不会乱套吗？”
乔卫东想了想，把车靠边停下，拿出平板电脑，解锁，递给她。
彭佳禾接过来，认真地看着屏幕。那些流程图，那些小圆点，那些备注……她看了足足十分钟。
“好复杂。”她最后说。
“生活本来就复杂。”乔卫东拿回平板，“但复杂不代表混乱。只要找到规律，理清头绪，再复杂也能运转。”
“可是……”彭佳禾犹豫了一下，“这样会不会太……机械了？感情不是应该随心的吗？”
乔卫东笑了：“佳禾，我问你。如果你有一片花园，里面有十种不同的花——有的喜阳，有的耐阴，有的要多浇水，有的怕潮湿。你是每天随心所欲地浇，高兴了浇一天，忙了三天不管；还是根据每种花的习性，制定一个浇水计划？”
彭佳禾没说话。
“感情需要心血，”乔卫东重新启动车子，“但不是盲目地付出心血。得用心，用对地方。我这个系统，不是为了控制谁，是为了确保我对每个人的用心，都能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彭佳禾若有所思。
那天晚上，乔卫东带彭佳禾吃了她最喜欢的火锅。小姑娘情绪恢复得很快，辣得满头大汗还不停往锅里下肉。
九点半，乔卫东把她送回学校宿舍。临下车前，彭佳禾突然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干爹，谢谢你。”她说，“不只是为今天的事。是为所有事。”
乔卫东拍拍她的背：“好好读书，好好做事。别让我失望。”
“嗯！”
看着彭佳禾跑进宿舍楼的背影，乔卫东笑了笑，拿出手机。徐丽二十分钟前发来消息：“事情处理完了吗？”
“刚结束。现在过去找你，方便吗？”
“方便。我煮了粥，等你。”
乔卫东开车去徐丽家时，心里算了一下：今晚陪彭佳禾花了三个半小时，按系统规则，这属于“紧急情况干预”，不计入常规时间分配，但需要从“特殊积分池”里扣除相应分数。
他的特殊积分池里有120分，是之前几个月积累的。今晚扣15分，还剩105分。
还行，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