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酒楼依旧开门迎客,酒香菜香混杂着市井的喧嚣,构成了一幅永恒不变的烟火画卷。
而在那九天之上,幽冥深处,乃至妖魔纵横的荒蛮之地,关于“太初仙尊”张南竹的传说,却从未止息,反而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显得神秘而辉煌。
有说他在那场最终之战里,以无上混沌道基,硬撼归墟,最终身化万千,弥补了天地缺憾,自身则归于太初虚无。
有说他其实并未陨落,而是超脱了这方宇宙,去往了更广阔的界外,追寻大道的终极。
更有甚者,信誓旦旦的宣称,曾在那最危险的太古秘境边缘,瞥见过一道模糊的身影,周身混沌气缭绕,与天地同息,与万道共鸣,不是太初仙尊又是谁?
这些传说被游方的修士、往来的商贾、乃至一些侥幸开启灵智的精怪,口耳相传,添油加醋,越传越神。太初仙尊的名号,在六界顶尖的大能圈子里,是一个代表着奇迹、力量与不可揣度的符号;在底层修行者和凡间话本里,则是一个历经磨难、终成不朽的励志故事,激励着无数心怀梦想的少年。
偶尔,也会有气息强大的修真者,或驾驭飞剑,或乘坐异兽,途经其上空。他们或许会神识扫过下方这座繁华的凡人城池,目光或许会在那间名为“南北”的酒楼上停留一瞬,只觉得这酒楼气息平和,略有灵光,想必是某个低阶修真者或精怪在此隐居,但也仅此而已。谁也未曾想过,将那传说中足以震动六界的身影,与这烟火气十足的凡俗酒楼联系起来。
传奇在天上,而人间,自有其运行的法度。
这一日,酒楼大堂里,来了个说书的老先生。这是绾绾安排的,算是给酒楼添些热闹,也给那个越来越“安于现状”的家伙找点乐子。
老先生醒木一拍,清了清嗓子,便开始了今日的剧目——《太初仙尊血战冥河府》。
“……话说那太初仙尊张南竹,身高八丈,腰围也是八丈,眼如铜铃,口似血盆,一声怒吼,便能震散十万鬼兵!”老先生唾沫横飞,极力渲染。
台下角落里,我们的邋遢道士正捧着一碟花生米,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里,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差点被花生米呛到,一边咳嗽一边对旁边的绾绾低声道:“八丈?那不成肉球了?这老头净瞎扯!”
绾绾斜睨了他一眼,唇角微弯,给他倒了杯水顺气,轻声道:“听着便是,民间传说,不都这样?”
台上,老先生继续慷慨激昂:“……只见仙尊面对那冥府百万阴兵,面无惧色!他大手一挥,便是混沌开天!脚下一跺,便是轮回逆转!身边更有神牛护法,口吐三昧真火;天女散花,净化无边怨气;圣僧诵经,度化万千亡灵……”
他描述得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客人们听得如痴如醉,时而惊呼,时而喝彩。
道士也听得入神,听到紧张处,连花生米都忘了吃,听到精彩处,更是忍不住跟着其他客人一起,大声叫好:“好!打得好!”
他完全没觉得这故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觉得这“太初仙尊”真是厉害,故事也精彩刺激。他甚至在心里暗暗比较,觉得这仙尊虽然厉害,但肯定没自己现在这般逍遥快活——有香醇的美酒,有可口的美食,有粘人的可爱小子,还有……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姿容绝世的绾绾,心里美滋滋的补充:还有这么好看的老板娘陪着。
后院里,黑皇竖着耳朵听着前厅传来的说书声和叫好声,尤其是听到那声熟悉的、属于道士的“好!”,它嫌弃的打了个响鼻,嘟囔道:“听自己的故事还能这么起劲,傻透了……还神牛护法?本皇当年明明是尊贵无上的黑皇!呸!”
牛壮实今日恰好在后院帮着劈柴,他也听到了说书,听到自己被描述成“口吐三昧真火的神牛”,他挠了挠巨大的牛角,憨憨的对着空气辩解道:“俺……俺吐的是妖火,不是三昧真火……”
无垢有时会来酒楼静坐片刻,今日他也在了,坐在最安静的窗边,品着一杯清茶。听着那夸张离奇的说书,他神色不变,只是微微摇头,露出一丝看透世情的淡然笑容。传奇归于传说,而真佛,在人心。
张念竹则挤在道士身边,小脸上满是兴奋,扯着道士的袖子问:“道士叔叔,那个太初仙尊真的那么厉害吗?比你还厉害吗?”
道士嘿嘿一笑,揉了揉小家伙的头发,颇为自得地说道:“那肯定没我厉害!我能陪我们念竹玩儿,他能吗?我能喝到老板娘亲手斟的酒,他能吗?”
小家伙想了想,用力点头:“对!道士叔叔最厉害!”
绾绾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听着那荒诞不经却又源自真实的故事,再看向身边这个已然安于平凡、乐在其中的男子,眼中溢满了温柔和平静。
那些轰轰烈烈,那些生死搏杀,那些足以载入六界史册的传奇,终究化为了说书人口中的故事,成为了凡夫俗子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真正的传奇,褪去了所有光环,洗尽了所有铅华,正坐在这喧闹的市井酒楼中,听着关于自己的、被改编得面目全非的故事,为一个虚构的“太初仙尊”大声叫好。
他失去了记忆,却找到了幸福;放下了力量,却拥有了全部。
说书人依旧在唾沫横飞地讲着那古老而惊心动魄的故事,醒木拍得啪啪作响。
台下的道士听得津津有味,抓着一把花生米,听到精彩处,还不忘跟着众人一起,用力拍着桌子,大声叫好:
“好!说得好!再来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