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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空蒙,普宁寺的钟声撞破了层云,余音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回荡。

这是我们在寺中的第十日。

这十日里,我除了必要的饮食起居,大多时候都隐在暗处。

如同过去随侍三郎君身侧那般,做一个只带眼睛和耳朵的影子。

普宁寺并不奢华,有着特有的清简与幽深,在此处,连日光的流逝都似乎变得缓慢。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老太君要回府了。

这位以一己之力在屏城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的老人,终究不能久离俗世。

而随她一同离开的,还有王婉仪。

消息传来时,我正倚在廊柱后,看着檐下雨滴汇聚成线。

林昭蛇伤未愈,正半躺在禅房内翻看经书,何琰则立在庭院中,盯着那一株被雨打风吹的芭蕉出神。

“她要回雍王府?”林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没有人接话,我亦垂眸。

对于王婉仪这样的世家女子而言,很多时候,并没有“想不想”,只有“该不该”。

临行的前一日。

禅房内檀香袅袅。

老太君坐于佛前。

王婉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麻衣,长发未绾,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

她长跪伏于老太君面前,额头紧贴着冰冷的方砖,身姿纤瘦得像是一折即断的柳枝。

“祖母,婉仪想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决绝。

“婉仪……还是回雍王府去。”

室内安静,只有窗外雨打竹叶的沙沙声。

“那是婉仪的命。

既入了王府的门,便是那笼中的鸟,这一生,早已身不由己。

与其在外漂泊,连累家族,不如认命。

只要我不死,便还是雍王府的世子妃,我就能留在屏城,日后……还能时常去探望您。”

我在廊前听着,心中微叹。

那一日,老太君雷霆乍惊,将三人一并斥责。

虽未指名道姓地数落王三娘子,但响鼓何须重锤?

字字句句,皆是落在人心头上的鞭子。

对于早已心如死灰、神魂俱失的王婉仪而言。

唯有持剑直面刘怀彰的那一刻,唯有为了王家之人、为了家族责任豁出性命的那一瞬,她那双枯井般的眼眸里,才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老太君看见了那点火光,她不忍亲手将其捻灭。

回到雍王府,不论是为了复仇的烈焰,还是为了守护的微光;

是为了寻一方安宁,还是为了求日后一个陪伴;

甚至是仅仅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新的理由活下去——

那终归是她自己选的路。

老太君掌心的佛珠,蓦地停了。

她良久,才发出一声极沉的叹息。

“婉仪,这便是你参悟出的道理?”

老太君的声音苍老而平缓,却震得人心头发颤。

“你是觉得自己身已残破,与其在外漂泊令门楣蒙尘,不如回那泥潭里,做个全了王家颜面的弃子?”

王婉仪脊背猛地一僵,伏得更低。

额头死死抵着方砖,双肩抑制不住地耸动,发出微声。

“痴儿。”

老太君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虚空中的缭绕香烟。

“这几日你在佛前长跪,经是念了,心却未通。

《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你眼中的污浊是相,你心中的耻辱亦是相。

若堪不破这一层,被这皮囊与虚名困死,你回了王府,也不过是具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

室内死寂。

老太君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陡然转厉。

“既选了这条修罗路,便把那些自轻自贱的心思收起来!王家的女娘,可以死,却绝不能烂在泥里。”

“你且记着——”

她的声音语重心长。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真正的前路,不在于你身处何地,而在于心无挂碍。”

“此去雍王府,莫要让仇恨烧坏了脑子,也别让软弱缚住了手脚。

你要做那慈眉善目的菩萨,更要有雷霆万钧的金刚手段。去吧。”

王婉仪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次日清晨,雨歇云散。

雍王府的车驾早已候在山门外。

何琰与林昭也来送行。

林昭倚着门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他此刻也收敛了神色,眼中满是复杂。

何琰依旧端正守礼,长身玉立,对着王婉仪深深一揖。

“仪娘子高义,此番相助之恩,琰兄与昭弟没齿难忘……”

何琰的话未说完,便被王婉仪淡淡打断。

“琰兄长言重了。”

她今日换回了华服,脸上的妆容轻淡无瑕,仍有憔悴与苍白隐隐透出。

她站在马车旁,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是我作为王家人该做的。该做的我都做了,我这王家嫡女,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她轻轻抚摸着袖口的刺绣,语气平静。

“不过,既然王家执意将我嫁与雍王世子……”

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何琰,落在虚空中。

“此后,也休怪我日后也要尽世子妃之责了。但愿……王家莫要后悔才好。

这次……就算是最后一次相帮了。日后,若是我们在对立面上相见,亦莫怪我无情。”

风吹起她的衣袂,如她的话语般猎猎决绝。

何琰和林昭闻言,皆是一怔,随即默然。

他们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

今日之后,那个在柜门外为他们遮掩、在佛前痛哭的王婉仪已经死了。

活着回去的,是雍王府的世子妃。

两人无言,只长身作揖,深深拜别。

王婉仪再未回头,扶着侍女的手,登上了那辆象征着权势与囚笼的牛车。

车轮辘辘,碾碎了清晨的宁静,很快便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随着她们的离去,普宁寺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寂静,却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

此时,距离我们抵达屏城,已过去了整整十日。

那晚在王婉仪房中犹如困兽般的险境,仿佛还在眼前。

可关于乌沉木的实证,我们依然一无所获。

那几本关键的账册,究竟藏在何处?

那一夜的“闹剧”虽暂时蒙混过关,但刘怀彰绝非泛泛之辈。

经此一役,雍王府必已成龙潭虎穴,外松内紧,莫说生人,怕是连只不知底细的飞鸟都难越雷池半步。

想要再次潜入探查,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想起几日前,已收到三郎君指令。

我所住的禅房内,被悄无声息地放入了一只鸽笼和信鸽。

提示我尽速将情况汇报给三郎君。

看着那只鸽笼和信鸽,我心中一动,会是雁回吗?

但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三郎君身边,缺不了他。

信鸽很快被我放飞,腿上的竹筒里装着我用密语写就的卷宗,带去了这段时日所历的惊险,乌沉木的确凿信息,也有这些时日屏城的风云变幻。

看着信鸽没入云层的背影,我心头无半点轻松。

乌沉木实证,该如何去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