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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庆云依言上前,脚步放得极轻,在离龙榻尚有数步之遥处停下,撩起衣袍下摆,恭敬地跪伏下去:“草民林庆云,叩见陛下。”

他低着头,能感觉到那道来自绣墩方向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背上,锐利得仿佛能刺穿皮囊。殿内死寂,只有皇后娘娘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以及他自己有些失控的心跳声。

“林庆云……”朱元璋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吟,“抬起头来。”

林庆云依言抬头,依旧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天颜。但他能清晰地看到陛下那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以及眉宇间凝聚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悲痛与暴戾。

“朕记得你。”朱元璋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是张明远的徒弟。他常在咱面前提起你,说你沉稳,肯钻研,是个可造之材。”

提及张明远,殿内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几分。跪在地上的太医们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屏住了。

“是,陛下。草民……愧对师父教诲。”林庆云声音低沉,带着恰到好处的悲痛。

朱元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楚,但旋即被更深的寒意覆盖。“你师父……死得不明不白。”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地上跪着的太医们,让那些人齐齐一颤。“咱,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这句仿佛誓言般的话语,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林庆云心中凛然,知道陛下此言,绝非仅仅是为了安抚他这个小人物。

“现在,”朱元璋将话题拉回,声音重新变得沙哑而疲惫,“你来看看皇后。把你师父教你的本事,都使出来。若有用,朕不吝封赏;若无用……”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惩罚都更令人胆寒。

“草民遵旨。”林庆云再次叩首,然后才在宦官的小心指引下,起身走到龙榻边。

离得近了,马皇后那枯槁的容颜更显清晰。面色灰败,嘴唇干裂泛紫,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林庆云不敢有丝毫怠慢,先仔细观察了皇后的面色、眼睑,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三指,轻轻搭在皇后那瘦骨嶙峋、冰凉的手腕上。

脉象……几乎微不可查,沉细如丝,且紊乱无序,时有时无,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这绝非寻常的虚弱,更像是脏腑机能全面衰竭,生机本源已近枯竭!师父手札中曾提及,此乃“脱证”之极危表现,非寻常补益之药能救。

他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又轻声请示后,查看了皇后的舌苔(舌质淡紫无华,苔灰黑而燥),并询问了旁边侍立宫女关于皇后近日饮食、二便等情况(得知已是水米难进,二便失禁)。

心中已然明了。皇后之症,乃沉疴积弱,加之太子新丧、张院判噩耗接连打击,悲恸过度,致使元气彻底崩散,油尽灯枯。太医院用的方子,他不用看也猜得到,无非是些人参、附子等吊命猛药,但此刻皇后身体已如朽木,根本承受不住这般虎狼之药的冲击,反而加速了崩溃。

朱元璋一直死死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沉声问道:“如何?可有法子?”

林庆云收回手,后退两步,再次跪下,声音沉静却带着一丝无奈:“陛下,皇后娘娘凤体……元气已竭,五脏衰微,乃……乃灯枯之兆。”

这话与之前太医所言并无二致,朱元璋眼中刚升起的一点微弱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脸色更加难看。

但林庆云紧接着又道:“太医院诸位大人所用方剂,大补元气,本无差错。然……娘娘凤体此刻已虚不受补,强投猛药,恐……恐如沸水浇雪,反伤其根本。”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太医院使身体猛地一颤,却不敢反驳。

朱元璋目光一凝:“哦?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语气中多了一丝审视。

林庆云深吸一口气,知道接下来所言至关重要,一字一句需慎之又慎:“草民以为,当务之急,非是强行续命,而是……固本培元,缓缓图之。或可用药性更为平和的方子,佐以针灸,先稳住娘娘体内最后一丝生机不散,再图后续。”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法或难立竿见影,且……亦不敢保证必能挽回天心,但或可……为娘娘争取些许时日。”他没有把话说满,深知希望渺茫,但这已是他在不违背医理、不滥用虎狼之药的前提下,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延缓生命流逝的办法。

朱元璋沉默了。他盯着林庆云,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虚实,以及这背后是否藏着什么。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良久,朱元璋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极度的疲惫:“你,拟个方子来看看。”

“是。”林庆云应道。早有宦官备好了纸笔。他略一沉吟,结合师父手札中关于调理元气、安抚脏腑的思路,开出了一剂药性相对温和,以扶正固脱、滋阴潜阳为主的方子,其中几味主药的选择,明显有别于太医院惯用的思路。

方子呈到朱元璋面前。他扫了一眼,他对医药并非一窍不通,能看出这方子确实与之前所见不同,少了几分霸道,多了几分迂回。

“就依此方,速去备药。”朱元璋将方子递给身旁的太医院使,声音不容置疑,“你,林庆云,暂时留在宫中,随时候命。”

“草民……遵旨。”林庆云心头一紧。留在宫中,意味着他彻底失去了自由,完全暴露在各方视线之下,危机与机遇并存。

他知道,自己这只小小的螳螂,已经真正闯入了这场由帝王的怒火与悲伤交织而成的风暴中心。而他手中唯一的武器,便是师父传承下来的医术,与那份沉甸甸的、尚未昭雪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