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圣并立的恢弘气象,并未给洪荒带来长久的安宁,反而像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了冷水,让巫妖之间本就脆弱的平衡,骤然走向了崩解的边缘。天道因六圣归位而暴涨的本源力量,如同获得了清晰的触手与意志,开始更加主动、也更加隐秘地干涉洪荒的运转,推动着那早已写就的“量劫终章”剧本。
不周山脚下,盘古殿深处,那股因后土化轮回而弥漫的悲怆与不安尚未散去,一种更加阴冷、更加难以察觉的侵蚀,却已悄然而至。它的目标,直指十二祖巫中,性情最为暴烈偏执、掌控万水之力的——共工。
这些年来,共工并非毫无改变。在帝江的严令与后土牺牲的震撼下,他也尝试修炼许飞等人传来的元神孕养与煞气清除之法。初时确有成效,灵台偶有清明,对水之法则的掌控似乎也细腻了一丝。然而,祖巫血脉中那与生俱来的、源自盘古开天时浊煞之气的狂暴因子,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绝非短期功法可以根除。他与祝融之间亿万年的龃龉与争斗,也早已化为一种本能般的对立情绪。
这一日,共工于北冥之渊修炼,忽感心浮气躁,往日被稍稍压制的对祝融的种种不满——对方火焰的灼热让他厌烦,对方性格的张扬让他不喜,对方在某些事务上与他意见相左的旧怨——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轰然一下在心中猛烈燃烧起来!那火焰越烧越旺,很快便吞噬了仅存的理智。
这不是自然的心魔,而是带着天道特有冰冷韵律的无形魔念,如同最细微的尘埃,附着在量劫煞气之中,无视了他初步凝聚的元神屏障,直接作用于他血脉深处的狂暴因子,将那些负面情绪无限放大、扭曲、固化!
“祝融……火……该死!都是他的错!若非他的火焰蒸腾水汽,我北冥之渊如何会灵气不稳?若非他处处与我作对,我在族中威信何至于此?他的存在,就是对我水之权柄的侮辱与挑衅!”共工的双眼渐渐爬满血丝,原本深邃如海的蓝色瞳孔,变得浑浊而暴戾,周身散发出不稳定的、仿佛能冻结灵魂又随时会爆发的危险气息。帝江的警告、后土的牺牲、乃至巫族可能的未来,在这滔天的怨恨与狂暴面前,都变得模糊不清。
几乎在同一时间,南方不死火山深处,正在岩浆中淬炼肉身的祝融,也感到一股没来由的、针对共工的强烈烦躁与怒意涌上心头。仿佛对方冰冷的潮水时刻在威胁着他的火焰尊严。他努力以元神之法压制,但血脉中的火暴因子同样被引动,两股源自天道的恶意低语,在两位祖巫心神中不断回响、共振,将亿万年的矛盾催化成不死不休的杀意!
终于,一点微不足道的摩擦(或许只是两族部落在不周山外围狩猎区域的微小冲突),成为了点燃火药桶的星火。共工与祝融,几乎同时冲出各自的修炼之地,裹挟着滔天洪水与焚世烈焰,在不周山脚下那片广袤的古原上,轰然对撞!
这不再是兄弟间的切磋或争执,而是彻底失去理智、倾尽全力的生死搏杀!
“祝融!今日定要灭你这团邪火!”共工显化祖巫真身,人面蛇身,赤发如瀑,脚踏两条上古水龙,手中挥舞着由北冥玄冰与九幽重水凝聚的玄冥戟。他一出手便是全力,北冥寒潮席卷天地,温度骤降,万里冰封,无数冰川凭空而生,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撞向祝融。
“共工!狂妄匹夫!看我焚尽你的臭水!”祝融亦现出兽头人身,双耳穿火蛇,脚踏赤龙,周身燃烧着不灭的南明离火,手持烈焰长矛。火海瞬间蔓延,与寒潮分庭抗礼,冰川在火海中崩裂蒸发,水汽又在寒潮中凝结成冰,循环往复,爆发出的能量冲击让大地开裂,苍穹变色!
水与火,两种极致的法则力量,在不周山脚疯狂对撞、湮灭、再生!轰鸣声如同千万个世界同时崩塌,冲击波一圈圈扩散,撕裂空间,搅乱地脉。不周山那巍峨的山体,在这两股源自盘古血脉的磅礴力量近距离冲击下,竟然开始微微震颤!山体表面的玉色光华明灭不定,仿佛承载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其他祖巫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以往规格的死战惊动,帝江、烛九阴、强良等急速赶来。
“住手!你们疯了!”帝江怒吼,空间之力试图分割战场。
“快停下!不周山不稳了!”后土虽已身化轮回,意志却时刻关注巫族,焦急的声音通过地道共鸣传来。
然而,此刻的共工与祝融,心神完全被天道魔念与自身狂暴淹没,对外界的呼喊充耳不闻。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只有毁灭对方的执念!战斗越发惨烈,共工玄冥戟刺穿祝融的火龙,祝融的烈焰长矛也在共工蛇身上留下焦黑的伤痕,祖巫之血如同瀑布般洒落,每一滴都重若山岳,砸得大地坑坑洼洼。
这场大战持续了不知多久,直打得日月无光,山河倒转。最终,或许是祝融对元神之法的修炼略深一线,关键时刻灵台保留了一丝清明,又或许是共工的心神被侵蚀得更彻底,招式露出了破绽。祝融凝聚全部火焰法则的一击,悍然轰破了共工的重水防御,狠狠砸在其胸膛!
“噗——!”共工庞大的祖巫真身倒飞出去,撞塌了数座万丈山峰,蛇身之上布满了恐怖的焦痕与裂口,气息瞬间萎靡。败了!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败给了祝融!
“哈哈……哈哈哈!”共工没有发出痛呼,反而发出了凄厉而癫狂的大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恨、不甘、以及一种彻底毁灭一切的疯狂。败北的耻辱,天道魔念最后的催化,让他残存的理智彻底崩断。他血红的眼睛,猛地转向了那巍峨耸立、散发着盘古威压的不周山!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了他全部心神:“都是它……都是这不周山!是它支撑着这片天,这片地,才有了祝融这团火存在的空间!是这盘古的脊梁,束缚着一切!撞断它!撞断它!让这天,这地,还有那该死的火,一起毁灭吧!!!”
“共工!你要做什么?!”帝江、烛九阴等祖巫骇然失色,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父神啊!看看你这不肖的后裔吧!今日,吾共工,以这祖巫之身,撞了你这脊梁!”共工发出最后的、绝望而疯狂的咆哮,将剩余的全部生命力、祖巫本源、以及那被天道魔念点燃的无穷怨恨,尽数燃烧!他那残破的祖巫真身,化作一道决绝的蓝色流星,拖着长长的、混杂着血与火与煞气的尾迹,以超越空间、超越时光的速度,朝着不周山最为根基的山脚与大地连接之处,悍然撞去!
“不——!!!”所有祖巫,所有关注此地的大能,乃至远在紫霄宫的鸿钧,似乎都听到了这声源自灵魂的呐喊。
然而,就在这天地即将倾覆的万分之一刹那,于建木核心深处、维度间隙中静观的白元,动了。
他的意念,如同最高效的精密仪器,瞬间引动了早已布置好的、与建木本源彻底融合的太初道纹网络。这一瞬间,建木那庞大无匹的、贯通三界连接万界的躯体,发生了根本性的性质转变——它不再仅仅是“通道”与“桥梁”,而是被临时赋予了“支撑”、“承载”、“稳固”的终极概念!这是白元以海量太初点数与自身大道领悟,对洪荒部分底层规则进行的临时覆盖与强化!
同时,他隔空出手,一只完全由太初道力凝聚的、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法则之手,悄无声息地探出,在共工真身即将触及不周山基石的瞬间,轻轻拂过。这一拂,并非硬挡共工的撞击(那会引发不可测的连锁反应),而是以超越洪荒当前时空结构的手段,短暂地“抚平”了撞击核心处最暴烈、最具破坏性的那部分法则湮灭效应,并将其部分冲击能量,巧妙地引导、转移向了建木此刻正在“概念化”的支撑结构之中。
“轰隆——!!!!!”
一声比开天辟地以来任何声响都要震撼、都要悲怆、都要绝望的巨响,伴随着让整个洪荒所有生灵瞬间失聪、神魂震荡的冲击波,轰然爆发!
不周山,那巍峨了无尽岁月、象征着盘古不屈脊梁的撑天巨柱,在共工这汇聚了祖巫全部生命、本源、怨恨以及天道魔念催化的一撞之下,于其根基处,断裂了!
山体剧烈摇晃,上半截以一种缓慢却又无可阻挡的姿态,开始倾斜、崩塌!无数比星辰还要巨大的山石脱落,砸向大地,引发灭世般的地震与尘暴。
天穹,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点,在一声仿佛布帛被撕裂的、令人心悸的哀鸣中,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无比、横贯东西的漆黑裂缝!透过裂缝,可以看见其后不是混沌,而是汹涌澎湃、沉重无比、消融万物灵机的天河弱水,如同决堤的海洋,朝着洪荒大地,倾泻而下!
灾难,灭世级别的灾难,终于降临!
然而,就在不周山断裂、苍穹破裂、弱水倾泻的同一瞬间——
“嗡——!!!”
那株一直静静屹立、枝叶已探至南天门附近的通天建木,发出了自诞生以来最为高亢、最为磅礴的生命与时空的共鸣!早已被白元激活的支撑概念全力发动!
只见建木那原本就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主干,在无量翠绿神光的包裹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向上暴涨、膨胀!九万里!十八万里!二十七万里! 它仿佛化作了另一根更加柔韧、充满生机、却又坚不可摧的撑天之柱!
与此同时,建木那覆盖了几乎半个洪荒天空的、层层叠叠的繁茂枝叶,以前所未有的幅度舒展开来,每一片叶子都绽放出清蒙蒙的道韵光辉,亿万枝叶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柔韧而坚固的翠绿天网,主动迎向那倾泻而下的天河弱水,并稳稳托住了那破损、下坠的苍穹!
弱水冲击在枝叶天网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但大部分被枝叶巧妙地分流、引导,通过建木自身的脉络与根系,被输送、分散到洪荒各处的江河湖海以及九幽之地,进行缓冲与净化,而非直接砸向大地。苍穹的裂缝边缘,也被建木延伸过去的枝叶与新生的时空道韵暂时弥合、固定,阻止了裂缝的进一步扩大。
天地虽然剧烈震荡,弱水虽然造成了部分区域的洪灾,苍穹虽然破了个大洞,但预想中的“天塌地陷、洪荒陆沉”的末日景象,并未完全上演!洪荒世界遭受了重创,但根基未毁,生灵并未遭受灭顶之灾!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共工撞山到建木擎天,不过短短数息。直到此时,众人才从无边的震撼与恐惧中稍稍回过神来。
再看战场中心:共工的祖巫真身已在撞击中彻底湮灭,只有几缕饱含怨念与不甘的破碎气息在消散。祝融虽然“胜了”,却也重伤濒死,气息奄奄,被帝江等祖巫抢回。而断裂的不周山上半截,正在倒塌过程中,却被白元那无形的法则之手,以莫大法力强行定住、缩小,最终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建木根系深处不见——他要保存这盘古脊柱本源,以备将来。
不周山,断了。但天,没有完全塌下来。因为,有建木代替它,撑起了这片苍穹!
“建……木……”帝江等祖巫仰头,看着那取代不周山、巍然擎天的巨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悲恸、后怕、震惊,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巫族,失去了共工,祝融重伤难愈,后土身化轮回,元气大伤!而这场灾难的源头,竟是自家兄弟的内斗……
紫霄宫中,鸿钧道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错愕。不周山确实断了,天河也倾泻了,巫族也衰败了……这些“目标”似乎都达成了。但,洪荒为什么没有按照剧本走向近乎崩溃的边缘?为什么那建木能如此及时、如此有效地代替不周山?那天河弱水的破坏力为何被大幅削弱?共工撞击时最后那股奇异的力量抚平与转移是怎么回事?
他的神念扫过洪荒,看到那虽然破损却依然挺立的苍穹,看到那虽然狼藉却生机未绝的大地,看到那株光芒万丈、成为新任“天柱”的建木,以及建木之下,太初道宫中,白元那缕意念化身平静无波的目光。
“白!元!”鸿钧的声音,冰冷得仿佛能冻结混沌。他意识到,自己精心推动的量劫高潮,最重要的“破坏性清算”环节,被对方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大幅抵消、缓冲了!这意味着,洪荒世界保留下了更多的元气与潜力,巫妖之后,世界并未走向彻底的衰败与破碎,反而可能……为那“太初变数”留下更多发展空间!
幽冥地府,后土圣人感受着大地的悲鸣与巫族的衰颓,泪流满面,却也感应到了建木撑天、兄长(共工)真灵似乎被一股温和力量接引走的细微波动,心中悲恸之余,亦生出一丝渺茫的希望。
建木之下,白元收回目光,望向手中那缕被接引来的、属于共工的微弱真灵印记(不含天道魔念),又看向那被建木枝叶托住的破损苍穹,轻声自语:
“天柱可折,天亦可补。巫妖之劫,该换一种方式落幕了。鸿钧,你想以破碎洪荒为代价完成‘清理’?我偏要让它,带着伤痕,继续前行。”
洪荒的历史,在这一刻,被彻底改写。不周山倒,但天未倾,建木成为了新的传奇。巫妖量劫的终章,注定将与原本的尸山血海、天地同悲,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而补天的重任,似乎也不再是唯一且紧迫的选项。新的博弈,在新的天地格局下,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