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学的日子一晃而过数日,魏无羡像是摸准了蓝忘机的作息,总能“恰巧”在藏书阁、练功场或是竹林小径遇上他。有时是递上一块从云梦带来的莲子糕,有时是装作请教剑法,哪怕蓝忘机回应依旧冷淡,他也乐此不疲,眼底的笑意从未消减。
与此同时,他也迅速与聂怀桑熟络起来。两人凑在一起时,不是聊各地的奇闻异事,就是吐槽蓝启仁的严厉管教,聂怀桑性子跳脱,与魏无羡很是合拍,没过几日便一口一个“魏兄”,亲热得如同前世一般。
这几日里,蓝忘机对他的态度也悄然松动。起初是魏无羡搭话时,他不再只以单字回应;后来魏无羡故意逗他,他虽仍会蹙眉,却不再立刻转身离去,偶尔还会被魏无羡的玩笑引得耳根泛红,只是依旧嘴硬不肯承认。就连蓝启仁,也对魏无羡改观不少,见他听课认真、应答得体,便也不再像起初那般处处提防。
唯有江澄,对魏无羡的反常越发不满。他看不惯魏无羡对蓝忘机的刻意亲近,更看不惯他明明是江家收养的孤儿,却在听学期间出尽风头,甚至让蓝忘机对他另眼相看。积压的怨气在心底越积越深,终于在一日午后找到了爆发的契机。
那日课后,江澄拦住了正要去找蓝忘机的魏无羡,面色阴沉:“魏无羡,你最近倒是能耐了,忙着讨好蓝二公子,连江家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魏无羡脚步一顿,神色未变,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打算回应。这几日他体内之前留下的旧伤隐隐复发,胸口时常传来闷痛,实在没力气与江澄争执。
见他不说话,江澄更觉被轻视,语气越发刻薄:“怎么?现在翅膀硬了,连我都敢无视了?别忘了你是谁养大的!若不是江家收留你,你早就饿死街头了,如今倒是攀高枝,忘了本!”
这些话像针一样刺在魏无羡心上,可他深知此刻争辩无用,只会徒增麻烦,便依旧沉默着,只想绕过江澄离开。
“站住!”江澄见状,怒火更盛,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猛地往前一推,“你哑巴了?我说的不对吗?”
魏无羡本就因旧伤缠身而身形虚浮,被他这么一推,顿时失去了平衡。胸口的闷痛骤然加剧,眼前一黑,耳边仿佛响起嗡鸣,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魏无羡!”江澄没想到他会这样,下意识地想拉,却已经晚了。
就在此时,一道白衣身影快步赶来,正是蓝忘机。他本是听闻魏无羡在这儿,特意过来找他,却恰好撞见这一幕。眼睁睁看着魏无羡倒下,蓝忘机瞳孔骤缩,心头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占据,什么雅正家规、礼义廉耻,在这一刻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快步冲上前,在魏无羡落地前稳稳将人接住,入手的身体轻飘飘的,带着不正常的温热。魏无羡双目紧闭,眉头紧蹙,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嘴唇也泛着青灰,显然是晕了过去。
“魏婴?魏婴!”蓝忘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只觉脉象微弱,紊乱不已。
江澄站在一旁,也有些慌了神,讷讷道:“我……我只是推了他一下,他怎么会……”
蓝忘机根本没理会他,小心翼翼地将魏无羡打横抱起,转身便朝着药炉的方向快步跑去。白衣翻飞,步履匆匆,平日里清冷自持的蓝二公子,此刻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带魏无羡找到四叔公,让他平安无事。
沿途遇到的蓝氏弟子都惊呆了,纷纷驻足观望,议论纷纷。谁也没想到,素来恪守家规、不近人情的蓝忘机,竟会如此失态地抱着一个男子在云深不知处狂奔,脸上还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与慌乱。
蓝忘机对此充耳不闻,只觉得怀里的人很轻,轻得让他心慌。他低头看着魏无羡苍白的侧脸,心头涌上一阵从未有过的悸动与担忧。
药炉内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气,四叔公手指搭在魏无羡腕间,眉头越蹙越紧,神色渐渐凝重。蓝忘机守在一旁,白衣下摆沾染了些许草屑,却顾不上整理,目光死死盯着魏无羡苍白的脸,指尖因紧张而微微蜷缩。
片刻后,四叔公收回手,重重叹了口气:“脉象紊乱,内息淤堵,这孩子身上的旧伤积了太久,早已伤及根本。”
“旧伤?”蓝忘机急切追问,“是何旧伤?”
“你看他腕间、腰间,该是常年受雷霆之力侵蚀留下的暗伤。”四叔公指了指魏无羡被衣袖遮住的手腕,“那力道霸道凌厉,带着极强的束缚与冲击感,像是……像是云梦虞夫人的紫电所伤。”
“紫电?”蓝忘机瞳孔骤缩,心头猛地一震。他虽未亲眼见过虞紫鸢用紫电伤魏无羡,却也听闻过虞夫人对魏无羡素来严苛,只是没想到竟会下如此重手。
四叔公又道:“除此之外,他体内积寒深重,脾胃运化失调,想来是平日里吃了太多寒凉油腻之物,却从未得到过妥善调理。旧伤叠加劳损,日积月累,才会一受外力就晕厥过去。”
话音刚落,药炉门被推开,蓝启仁与蓝曦臣并肩走进来,两人神色皆是凝重。他们刚听闻魏无羡晕倒的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恰好听见四叔公的诊断。
“四叔公,魏公子他……”蓝曦臣话音未落,目光落在魏无羡腕间隐约可见的淡紫色痕迹上,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蓝启仁则僵在原地,脸色复杂难辨。他与魏长泽夫妇乃是旧识,当年两人陨落在乱葬岗,他虽惋惜,却也信了江家对外宣称的“夜猎而亡,江家收留孤子”的传闻。这几日魏无羡的转变他看在眼里,认真听讲、应答如流,虽仍有几分跳脱,却已收敛心性,分明是个聪慧懂事的孩子,怎么会……
“紫电之伤?饮食不调?”蓝启仁声音发沉,看向四叔公,“启珩,此言当真?”
“老夫行医数十载,岂会看错?”四叔公叹了口气,“这暗伤绝非一日两日造成,紫电的雷霆之力侵入经脉,若及时调理尚可缓解,可这孩子显然是伤后从未得到过妥善治疗,反而常年被寒凉油腻之物损耗脾胃,简直是拿性命不当回事!”
蓝启仁的心像是被重物狠狠砸了一下,又疼又怒。故人之子,本该被悉心照料,却在江家长大的这些年里,暗地里受着紫电的惩戒,连基本的饮食都无人上心。江家对外宣称的“视如己出”“悉心教养”,此刻听来竟如此讽刺。
他想起魏无羡初来听学时的疏离冷淡,想起他回答问题时的从容沉稳,想起他面对江澄挑衅时的沉默隐忍,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无端的反常,而是常年积压的委屈与伤痛。
“江枫眠……虞紫鸢……”蓝启仁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语气里满是失望与愤怒。他本以为江家是积德行善,收留了孤苦无依的魏无羡,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照料”!
蓝曦臣也面露不忍,他看向蓝忘机紧绷的侧脸,又看向蓝启仁铁青的脸色,温声道:“四叔公,还请您尽力救治魏公子,所需药材尽管吩咐。”
“自然会的。”四叔公转身去配药,“只是这孩子的伤,需得长期调理,且不能再受半点雷霆之力,饮食也需清淡温补,否则……”
蓝启仁打断他:“启珩放心,既是故人之子,在云深不知处一日,便由我们蓝家照料,绝不会再让他受委屈。”他看向床上昏迷的魏无羡,眼底满是疼惜。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寄人篱下,却依旧能保持心性,实属难得。
蓝忘机闻言,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许,却依旧守在床边,目光落在魏无羡苍白的脸上,心头五味杂陈。心疼、愤怒、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交织在一起。他终于明白,魏无羡平日里的顽劣跳脱,或许只是他伪装自己的保护色;他对江家的疏离冷淡,或许早已是心灰意冷后的必然。
而江家那些冠冕堂皇的传闻,在这一刻,彻底碎成了泡影。
蓝曦臣轻轻拍了拍蓝启仁的肩膀,低声道:“叔父,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待魏公子醒来,再问清楚不迟。”
蓝启仁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只是看向魏无羡的目光,越发柔和疼惜。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护好故人之子,不让他再受半分伤害。
药炉内,草药的香气越发浓郁,魏无羡依旧昏迷着,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蓝忘机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却在指尖即将触及他额头时,又轻轻收回,只在心里默默念着:魏婴,快些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