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黄土漫漫。
两匹牲口跑得不快不慢。离了驻马店之后,陆无双似是变了个人。那平日里的刁蛮劲儿收敛了七分,倒生出三分沉稳,只是一双杏眼偶尔流转间,仍透着股不服输的狠厉。
这一路上,她除了必要的打尖住店,心思全扑在了那“太乙纯阳功”上。
不得不说,这丫头虽性子偏激,但那股狠劲儿若是用到练武上,确是个好苗子。哪怕骑在马背上颠簸,她竟也能屏气凝神,默运玄功,引导真气在经脉中游走。
只是这功法……练着练着,陆无双便觉出了几分古怪。
每每行功一个周天,那丹田之内便如烧起了一把火。
起初只是一小簇,暖烘烘的,叫人通体舒泰。可随着真气运转越发顺畅,这股热意便有些不受控制,不再只是盘踞丹田,而是顺着任脉一路向下散开。
“嗯……”
陆无双眉头紧锁,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喉咙里溢出一丝极力压抑的低吟。
这股火气无处宣泄,烧得她浑身燥热,皮肤泛起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尤其是双腿,随着马背的颠簸,让她既羞耻又难耐,偏偏体内真气激荡,又让她生出一股莫名的渴望。
她下意识地夹紧了马腹,身子微颤。额角沁出汗珠,将鬓角碎发打湿,黏在脸颊上,宛如雨打海棠。
“这就是……绝世神功的霸道么?”
她在心中暗自思量。
她在心中暗自惊骇。师父曾言,此功名为“纯阳”,既是纯阳,必是刚猛酷烈。如今这般浑身如坠火窟,定是真气充盈、法门奏效之兆!
“定是我练得好了,这真气才会这般强盛!”
陆无双心中虽觉那股燥热羞人,却更多了几分窃喜。
她自幼跟着李莫愁,学的都是些阴狠的功夫,从未有过这般阳刚正大的体验。看来师父果然没骗人,这全真教的内功,当真是霸道非凡。
她偷偷抬眼,去瞧前头骑着毛驴的叶无忌。
那道人背影清瘦,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似乎对此全无察觉。
“哼,先不告诉你。”
陆无双忍着体内的异样,暗暗攥紧了缰绳。
“等我练至大成,一掌拍碎几块大青石,定要吓你一跳。”
她强行压下那股想要呻吟的冲动,闭上眼,继续催动真气,任由那股难耐的“火”,在四肢百骸中越烧越旺。
……
行行复行行。
不觉间,二人已入了登封地界。
远处群山起伏,嵩山那巍峨的轮廓已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叶无忌勒住毛驴,望着远处那座大山,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李莫愁与尹克西等人比自己早出发,这会儿怕是早已到了嵩山脚下。
若是这般大摇大摆地进城,万一撞个正着……
那场面,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陆无双这丫头见了李莫愁,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必定不死不休。而李莫愁若是见自己带着她的徒弟……
叶无忌打了个寒颤。
不行,得稳妥些。
“徒儿,下马。”
叶无忌翻身下了驴,牵着缰绳往路边的小树林里走。
“怎么了师父?”陆无双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一瘸一拐地跟了进来,“咱们不进城么?徒儿饿了,想吃肉。”
“吃肉不急。”
叶无忌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一套早已备好的衣裳,扔了过去。
“把这身换上。”
陆无双接过衣裳,抖开一看,顿时嫌弃地撇了撇嘴。
那是一套极其粗糙的农妇衣裳,蓝底白花,布料硬邦邦的,摸上去有些扎手。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又旧又丑的头巾,和一顶有些破损的小草帽。
“这……这什么呀?”
陆无双捏着那衣裳角,一脸的不情愿,“师父,这也太丑了吧?那布料这么粗,磨得皮肤疼。我不穿!”
“少废话。”
叶无忌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两撇修剪整齐的小胡子,对着小铜镜,细致地贴在自己上唇。
“此处离嵩山已近,江湖豪杰云集。咱们师徒二人若是太过招摇,容易惹来是非。尤其是你……”
他转过头,目光在陆无双那张娇俏的小脸上扫过。
“长得这般招蜂引蝶,若被哪个采花贼盯上了,为师可懒得救你。”
陆无双脸一红,心中怨气顿时消了大半。
“招蜂引蝶……那是夸我好看么?”
她嘟囔了一句,虽还是有些不情愿,但终究没再反驳,抱着衣裳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去了。
片刻之后。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停歇。
陆无双从树后走了出来。
叶无忌正对着镜子摆弄胡须,听见动静,漫不经心地转过头。
这一看,目光却是微微一滞。
只见陆无双已换上了那身粗布衣裳。
那布料虽粗糙,却难掩她身段的玲珑。腰间随意系了条布带,勒出那一握纤腰。
尤其是那双腿,虽有微跛,却修长笔直,被那略短的裙摆遮着,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腿,踩在一双纳底布鞋里。
头上戴着那顶有些破旧的小草帽,帽檐压低,却遮不住那双顾盼生辉的杏眼。
一种极其强烈的反差感扑面而来。
就像是那山野间最寻常的荆棘丛中,忽然开出了一朵娇艳欲滴的野玫瑰。
既有村姑的质朴,又透着几分世家小姐刻意掩饰的贵气。
还有那种……良家妇女被人逼迫着换装的既视感。
“啧。”
叶无忌心中暗赞一声。
果然,前世那些老色批诚不欺我。这变装的调调,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师父,你老盯着我看干嘛?”陆无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扯了扯衣角,“这衣服料子好粗,磨得皮肤疼。”
尤其是胸口挺巧,被粗布磨蹭着,再加上体内那股燥热,让她恨不得把衣服撕了。
忍着。”叶无忌收回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叫‘藏拙’。从现在起,别叫师父,叫……叫大哥。”
“大哥?”陆无双撇撇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贴了这胡子,看着比我爹还老。”
“那就叫叔!”叶无忌没好气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少废话,进城。记住,进了城少说话,多看路。”
……
登封城内,热闹非凡。
叶无忌带着陆无双,牵着马匹,寻了一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酒楼——“太白楼”。
将牲畜交给小二,二人上了二楼,拣了个靠窗的偏僻位置坐下。
“客官,吃点什么?”小二殷勤地擦着桌子。
“两斤熟牛肉,一只烧鸡,再来一壶好酒。”叶无忌随口吩咐,又看了陆无双一眼,“给这丫头来碗阳春面,多放葱花。你练功火气大,吃点清淡的。”
“好嘞!”
小二吆喝着去了。
陆无双正准备抱怨,却见叶无忌神色微变。
“嘘。”
叶无忌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比划了一下。
此时正值饭点,酒楼里高朋满座,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那些江湖汉子,几杯黄汤下肚,嗓门便大了起来。
“听说了没?这次英雄大会,可是郭大侠亲自广发英雄帖,召集天下豪杰!”
隔壁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正把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唾沫横飞地说道。
“那还用说!郭大侠那是何等人物?镇守襄阳,抵御蒙古鞑子,乃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咱们这次去,便是冲着郭大侠的金面!”
同桌的一个瘦猴接茬道:“那是自然!不过我还听说,这次不仅郭大侠在,那位黄帮主也到了!”
“你是说黄蓉黄女侠?”
“废话!除了她还有谁?啧啧,听说这位黄帮主虽已为人母,但那风姿却是半点不减当年,依旧是智计无双,艳冠群芳啊!”
“嘿,若是光这两位,倒也罢了。”
那络腮胡大汉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我那在丐帮做事的表舅透了个底,说是这次蒙古鞑子那边来了个极厉害的国师,叫什么金轮法王的,武功深不可测。为了镇住场子,这次大会,怕是有两尊真正的‘老神仙’要现身!”
“老神仙?谁啊?”周围几桌的食客都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探过头来。
络腮胡大汉得意地竖起两根手指,一字一顿道:
“九指神丐,洪老帮主!”
“还有那位……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
这话一出,整个二楼顿时炸开了锅。
“我的天!北丐和东邪?这两位老前辈不是早就退隐江湖了吗?”
“若是这两位泰山北斗亲临,那这次英雄大会,可真是百年难遇的盛况啊!”
“那是!有这两位坐镇,借那蒙古鞑子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捣乱!”
众人兴奋得满面红光,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去襄阳。
然而,叶无忌听到这两个名字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北丐洪七公……那是黄蓉的恩师,天下第一大帮的祖师爷,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
东邪黄药师……那是黄蓉的亲爹!护短成性,邪气凛然,谁若是动他女儿一根汗毛,他能把那人全家骨头都拆了!
原本他以为,只要避开郭靖,算计黄蓉虽难,却也并非全无机会。
可如今……
他低声呢喃,手指猛地用力。
一声脆响。
那只瓷酒杯,竟在他指间瞬间炸裂。
杀气陡然扩散开来。
陆无双正等着吃面,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叶无忌向来慈眉善目,没什么脾气,怎么今天身上一股子戾气,
“叔……叔?”
陆无双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你怎么了?”
叶无忌身子微微一僵。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往日的懒散平静。
“无事。”
“这杯子质量太差,一捏就碎。看来这店也是个黑店,尽用些次品糊弄人。”
陆无双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但见师父脸色阴沉,显然是不想多说,她也不敢再多问,只得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刚端上来的阳春面。
只是心里却活泛开来,师父方才那般失态,定是与那个叫“黄蓉”的女人有关。
莫非……师父跟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陆无双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却又不敢表露分毫。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叶无忌也没了喝酒的兴致,草草吃了几口牛肉,便叫来小二结账。
“两间上房。”
扔下一锭银子,叶无忌起身往楼上走去。
陆无双赶紧抹了抹嘴,提着包袱跟了上去。
这太白楼的客房在三楼,需得顺着那红木楼梯蜿蜒而上。
叶无忌走在前面,步子迈得有些沉重。
他心中那股火气虽被压了下去,却并未消散。
黄蓉……
这笔账,迟早要算。
正想着,他的手随意地搭在了楼梯的扶手上。
指尖触碰到木头,传来一种异样的凹凸感。
叶无忌脚步一顿。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手掌按着的地方。
只见那红木扶手的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墓碑印记。
这是当初在他和李莫愁曾定下过联络之法。
叶无忌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果然到了。
而且,就在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