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漫漫,黄土飞扬。
一马一驴,离了驻马店已有半日。
陆无双骑着高头大马,经叶无忌以内力“摸骨”疏通经脉,左腿那股经年不去的滞涩感竟消了大半,只觉身轻如燕。她不住偷眼去瞧那骑在毛驴上的师父。
叶无忌一身青袍,嘴里叼着根柳条,哼着不着调的野曲儿,神情慵懒,似是全不在意这滚滚红尘。这般模样,却偏生透着一股教人瞧不破的渊深。
“师父。”
陆无双忍不住开了口,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几分试探。
“师父。”陆无双按捺不住,清声试探,“昨日那一指,当真石破天惊。徒儿想来,便是桃花岛黄岛主的弹指神通,恐怕也不过如此了罢?”
叶无忌柳条顿了一顿,心下暗笑:这丫头,嘴上抹了蜜,话说得着实好听,只不过胆子也忒大,竟敢拿自己与“东邪”那等人物并论。
他自忖有王重阳所传先天功在身,兼修九阴、玉女两门心法,当今武林的一流好手,确也少有能敌。便是对上全真七子之流,也能斗个旗鼓相当。但要说与东邪西毒这几个老怪物放对……怕是五十招内便要落了下风。
但这话岂能对这新收的徒儿说?男人在崇慕自己的女子面前,面子总是要的。
“哼。”
叶无忌轻哼一声,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似乎在回忆往昔峥嵘岁月。
“五绝……那几位老前辈,确实功参造化。”
他语气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嘛,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如今他们年事已高,气血衰败。而为师正值壮年,且兼修数家之长。若是真动起手来……”
他没把话说满,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留给陆无双无限的遐想空间。
这叫留白。
艺术。
陆无双果然上当,一双妙目睁得溜圆,心中已自行勾勒出叶无忌拳打东邪、脚踢西毒的景象,激动得脸颊绯红,欢声道:“我就知道师父是隐世的高人!连五绝也不放在眼里!”
叶无忌老脸微热,旋即正色道:“低调,低调。咱们修道之人,不争这些虚名。”
“是,是,师父淡泊名利,是真神仙中人!”
两人又行了一程,眼见日头将落,路边恰好有个废弃的凉亭。
“歇会儿吧。”
叶无忌翻身下驴,动作潇洒利落。
陆无双赶紧也跳下马,顾不得腿脚不便,抢着去把两匹牲口系在亭柱上,又从包袱里取出干粮和水囊。
“师父,喝水。”
她双手捧着水囊,递到叶无忌面前。
叶无忌接过水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手上。
这双手,生得极美。
十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泛着淡淡的粉色,皮肤细腻白皙,宛如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即便是在这风尘仆仆的旅途中,这双手依然显得一尘不染,干净得让人心生怜惜。
叶无忌心中暗赞,面上却不动声色,仰头灌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
“你也坐。”
陆无双乖巧地在他身侧坐下,没有像往常那般大大咧咧,而是并拢双腿,坐姿端正,显然是把那“尊师重道”四个字放在了心上。
她撕了一小块干粮,慢慢嚼着,眼神却时不时地往叶无忌身上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叶无忌哪能看不出她的心思。
这丫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叶无忌瞥了她一眼,“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陆无双脸色一红,放下手里的干粮,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师父,既然您武功这么高,连五绝都不放在眼里,那……那徒儿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叶无忌眉毛一挑:“何事?”
陆无双咬了咬嘴唇,眼里浮现滔天恨意。
“请师父出手,替徒儿杀了赤练仙子李莫愁!”
“咳!咳咳!”
叶无忌一口水险些呛进气管,剧烈咳嗽起来,瞪眼瞧着陆无双,心道:好个“孝顺”徒儿!拜师才第二天,便要撺掇师父去杀自己的老相好?
陆无双见他反应这般大,以为他是嫌麻烦,连忙跪倒在地,言辞恳切:
“师父!那李莫愁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她灭我陆家满门,此仇不共戴天!徒儿自知资质愚钝,练一辈子也未必是那女魔头的对手。但师父您不一样啊!”
她抬起头,一双美目里满是希冀和狂热:
“您是全真教的高人,是玄门正宗!全真教向来以侠义为本,除魔卫道乃是本分!那李莫愁作恶多端,若是师父能出手除了这一害,不仅替徒儿报了血海深仇,更是为武林除去一大祸患!届时,师父您的威名必将传遍江湖,受万人敬仰,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一番话,说得那是大义凛然,滴水不漏。
既捧了全真教,又捧了叶无忌,还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若叶无忌真是个一心想要扬名立万的愣头青道士,怕是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可惜,他不是。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陆无双,心里尴尬无比。
那是你师娘啊,傻丫头!
那是贫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哄带骗才降服的女人!
现在你让贫道去弄死她?这叫什么事?莫非要贫道学那戏文里的,来一出“杀妻证道”?
贫道又不练那劳什子《葵花宝典》,证哪门子的道!
“咳咳咳……”
叶无忌一阵剧烈咳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师父?您怎么了?”
陆无双赶紧凑过来,想要给他拍背顺气。
“没事,风大,呛着了。”
叶无忌摆摆手,躲开她的手,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一脸正色地看着陆无双。
“徒儿啊,这事儿……咱们得从长计议。”
“为何?”
陆无双一脸不解,急道。
“难道师父怕了那女魔头?您方才还说连五绝都不放在眼里!那李莫愁再厉害,也绝非五绝之匹敌啊!”
“谁说怕了!”
“谁说为师怕了!”叶无忌一瞪眼,这关乎男人尊严,岂能认怂。
“为师会怕一个娘们?笑话!为师要是想动她,那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
这话倒也不假,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比如锦被之中,动动手指头,确能叫李莫愁讨饶服输。但这意思显然与陆无双所想南辕北辙。
“那师父为何不愿出手?”陆无双追问,眼里满是失望。
叶无忌叹了口气,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徒儿啊,你不知这江湖之事,并非只有打打杀杀,更有许多人情世故。李莫愁行事乖张,却也未必全无缘由。再者,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修道之人,讲究一个‘度’字,以感化为上,杀戮为下。”
“感化?”
陆无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瞪大了眼睛。
“师父,您要感化李莫愁?那女魔头的心都是黑的,如何感化?除非将她的心挖出来用皂角洗上一洗!”
叶无忌心里暗道:还真感化过,而且还是深入浅出的那种感化。
但他嘴上只能胡诌。
“这你就不懂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许那李莫愁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呢?或许她也是个可怜人呢?”
“她可怜?”
“她可怜?”陆无双气得身子发抖,“她杀我全家!把我当牛马使唤!动辄打骂!她哪里可怜了?我看她是可恨!该杀!”
看着陆无双那双充满仇恨,甚至隐隐泛着泪光的眼睛,叶无忌心里也是一阵无奈。
这仇恨,确实结得深了。
陆家庄当年的惨案,确实是李莫愁一手造成的。
这笔烂账,那是陆展元那个负心汉欠下的风流债,结果报应在了一家老小身上。
自己虽然跟李莫愁有一腿,但这并不代表他认同李莫愁滥杀无辜的做法。
可眼下,让他为了陆无双去杀李莫愁,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
不对,一个是老婆,一个是刚收的便宜徒弟,这分量能一样吗?
但这徒弟要是真不管,让她去找李莫愁报仇,那跟送死也没区别。
叶无忌感到了一阵头大。
“行了行了,别哭了。”
叶无忌最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漂亮女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帕子,扔给了陆无双。
“为师也没说不管。只是这报仇之事,得靠你自己。为师若是帮你杀了她,那你这心魔何时能除?你的武道之心如何能坚?”
陆无双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眼泪,抽噎着问道。
“靠我自己?可我……我打不过她啊。”
“所以让你练功啊!”
叶无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资质上佳,只要肯下苦功,练个三年五载,超过她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你自己手刃仇人,岂不更加痛快?”
这是典型的拖延战术。
先把大饼画下,把时间线拉长。
三年五载之后,说不定这丫头谈了恋爱,或者这江湖局势变了,仇恨也就淡了。
再不济,到时候自己武功大成,直接把这俩女人都镇压了,让她们坐下来喝茶谈心,也不是不可能。
陆无双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有道理。
亲手报仇,确实比假手于人来得解气。
而且,只要师父肯教真本事,她就有希望。
“那……师父说话算话?一定要教我绝世神功!”
“教教教,一定教。”
叶无忌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茬给糊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