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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纪委办案基地,负一楼。

这里是整个基地的“深海区”,没有窗户,没有日夜,只有排风扇低沉的嗡嗡声和惨白的灯光。

三号审讯室。

周建国已经在这里坐了三个小时。

自从被带进来,这位曾经的金州“太上皇”就表现出了一种令人绝望的顽固。

他不吵不闹,不拍桌子,也不喊冤。他就那么靠在特制的软包椅子上,双眼微闭,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无论对面的审讯人员问什么,哪怕是把转账记录甩在他面前,他也只有那几句车轱辘话:

“我身体不好。”

“我有严重的心脏病。”

“我要见医生,我有权申请取保候审。”

这是典型的“老油条”战术。他很清楚,只要他不开口,只要他咬死自己有病,纪委就不敢对他上手段,甚至连审讯时间都不能太长,否则一旦出了人命,谁也担不起责任。

他在赌,赌纪委耗不起,赌外面的张敬业会捞他。

“周建国,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年轻的审讯员有些沉不住气了,猛地一拍桌子,“这是铁证!瑞士医院的记录,王德发的口供,你抵赖得了吗?”

周建国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说:“小同志,火气别这么大。我说过了,我不认识什么王德发,我也没去过瑞士。那是有人栽赃陷害。哎哟……我胸口疼,我要吃药。”

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捂住了胸口,眉头紧锁,开始大口喘气。

年轻审讯员气得脸通红,正要发作,审讯室的厚重铁门“咔哒”一声开了。

林风走了进来。

他手里没有拿那叠厚厚的案卷,也没有带记录本,只是拿了一个黑色的平板电脑。

他拍了拍年轻审讯员的肩膀,示意他先出去。

“组长,这老家伙……”

“我知道。交给我。”林风淡淡地说。

审讯员恨恨地看了周建国一眼,收拾东西出去了。

门再次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林风和周建国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风没有坐到那张高高在上的审讯桌后面,而是拉了一把椅子,就在周建国对面两米远的地方坐下。

这种距离,既不显得压迫,又能看清对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周老,戏演得不错。”

林风的第一句话,就带着一丝戏谑。

周建国睁开眼,看了一眼这个把他抓进来的年轻人,冷哼一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见医生。”

“不用演了,这里没别人。”林风翘起二郎腿,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拉家常,“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你在等外面的人救你,对吧?你在想,张敬业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又是现在的省领导,他肯定会想办法把你捞出去,或者至少保你个‘晚节不保’的处分,让你回家养老。”

周建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不认识什么张敬业。我退休多年,只关心养花遛鸟。”

“是吗?”林风笑了笑,手指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轻轻划动,“养花遛鸟需要几千万美金?需要把你孙子送到国外去挥霍?”

提到“孙子”,周建国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那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命根子。

“我孙子在国外留学,勤工俭学,那是正道!”周建国声音提高了几分,显得有些色厉内荏,“你们不要把脏水往孩子身上泼!”

“勤工俭学?”

林风摇了摇头,点开平板上的一个视频,把屏幕转向周建国。

“来,看看这就是你说的勤工俭学。”

视频里,是一个灯红酒绿的赌场VIp包厢。

周浩穿着一身名牌,搂着两个金发碧眼的美女,面前堆满了筹码。他满脸通红,兴奋地大叫着,随手就把一大把筹码推了出去。

“这一把,我押庄!五万美金!”

画面清晰,声音洪亮。

周建国看着视频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孙子,老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他知道孙子在外面花钱大手大脚,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那种挥金如土的场景。

“这……这是以前的。”周建国还在嘴硬。

“别急,还有。”

林风手指一划,切换到下一个视频。

这次不再是赌场,而是一间昏暗的审讯室。主角换成了满脸惊恐、鼻涕眼泪一大把的王德发。

“我交代!我都交代!”王德发对着镜头哭喊,“都是周浩逼我的!那五千万是周老爷子从三号矿区批出来的工程款,让我通过虚假贸易转出去的!我不转,周浩就要弄死我全家啊!”

如果说第一个视频让周建国感到难堪,那这第二个视频就是让他感到了绝望。

王德发招了。

这意味着资金链的证据已经闭环了。

周建国瘫坐在椅子上,原本挺直的腰杆瞬间垮了下去。他闭上眼,不再看屏幕,但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

“周老,我知道你不怕坐牢。”林风关掉视频,语气突然变得低沉而严肃,“你今年八十了,就算判了无期,也就是换个地方养老。你是想一个人把所有罪都扛下来,保住外面的人,也保住你孙子,对吧?”

周建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是他们这种人的“江湖规矩”。牺牲我一个,幸福几代人。

“但是,”林风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周建国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外面的人,并不想保你孙子呢?”

周建国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林风:“你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林风不紧不慢地分析道,“你进来了,王德发招了,证据确凿。你成了死棋。对于张敬业来说,你是最大的隐患。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孙子活着,那条洗钱的线索就永远断不了。”

“你是老江湖了,如果是你坐在张敬业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林风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引导着周建国的思维走向那个最黑暗的角落。

周建国的脸色开始发白。

丢车保帅。

杀人灭口。

这些词在他脑海里疯狂地跳动。

“不…不可能!”周建国颤抖着声音反驳,“敬业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叫我老师!他不可能…”

“叫你老师?”林风冷笑一声,再次点亮屏幕,“那你看看这个。”

这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辆严重变形的跑车,遗弃在边境的一条土路上。车身上满是弹孔,挡风玻璃碎了一地。

“这是你孙子周浩最喜欢的那辆限量版法拉利。”林风指着照片上的弹孔,“就在两个小时前,我们在边境截获了这辆车。当时,这辆车正被一伙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追击。”

“浩浩!”

周建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他扑向林风手中的平板,想要看清楚那辆车。

“他怎么样了?!我孙子怎么样了?!”

这一刻,他不再是什么老领导,也不再是什么贪官,只是一个担心孙子性命的普通老人。

林风没有躲,任由他抓着平板,看着那张触目惊心的照片。

“他运气不错。”林风淡淡地说,“我们的人去得及时。在那些杀手开枪之前,把他救下来了。”

说着,林风点开了最后一个视频。

画面里,周浩穿着一件防弹背心,坐在一辆防弹车里,手里捧着一杯热水,还在瑟瑟发抖。他对着镜头,哭着喊道:“爷爷!救我!有人要杀我!是张叔叔……那个打电话的人说是张叔叔派来的!爷爷救命啊!”

“轰!”

周建国的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

张叔叔。张敬业。

那个他一手提拔、视为己出的得意门生,那个逢年过节都要来给他磕头的“好学生”,竟然真的对自己唯一的血脉下了杀手!

“畜生!畜生啊!”

周建国嚎啕大哭,老泪纵横。他用拳头狠狠地砸着椅子的扶手,那种被背叛的愤怒和对孙子差点惨死的后怕,让他彻底崩溃了。

他为之守护了一辈子的利益联盟,在他落难的第一时间,就对他露出了最狰狞的獠牙。

林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打断他。

让他哭。让他恨。

只有恨到了极点,才会吐得彻底。

几分钟后,周建国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他抬起头,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怨毒的红光。

“林组长。”周建国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我孙子……真的安全了吗?”

“目前安全。”林风收回平板,“他在我们的保护下。只要你配合,他就一直是污点证人,受法律保护。但如果你继续抗拒,继续给张敬业当挡箭牌……”

“我不当了!我不当了!”

周建国激动地吼道,唾沫星子横飞。

“他张敬业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想杀我孙子灭口?做梦!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他做垫背的!”

那个曾经的老谋深算的周建国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一个复仇的爷爷。

“我要交代!”

周建国双手抓着审讯桌的边缘,指节发白,眼神凶狠。

“我不光要交代那三千万美金的事!我还要交代金州所有的烂账!”

“林组长,给我纸笔!我要检举揭发!”

林风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放在桌子上,按下开关。

红灯亮起。

“周老,慢慢说。从三号矿区开始,从张敬业还是金州县长的时候开始,一件一件说。”

周建国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那口恶气全部吐出来。

“好。那就从十年前说起……”

“那时候,张敬业刚到金州,他想上位,但他缺政绩,更缺钱去跑关系。于是,他就找到了我……”

随着周建国的讲述,一个尘封了十年的、惊心动魄的权钱交易黑幕,在审讯室那惨白的灯光下,一点一点地被揭开了。

林风听着,手里的笔飞快地记录着。

他知道,这一夜,注定无眠。

而对于外面的某些人来说,这一夜,将是他们最后的安稳觉。

审讯室外,监控室里。

王建诚看着屏幕上那个滔滔不绝的老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圈。

“漂亮。”

他转头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通知书记,突破了。另外,让特警队做好准备。等这份口供出来,金州的天,就要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