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声，喊声，兵刃破开皮肉的闷响，混杂成一片沸腾的血色交响。
李侃立于高坡之上，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前方胶着的战线。
并州军如同被不知疲倦的铁锤反复锻打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吕军看似脆弱的前阵，然而每一次，都在即将撕开裂口的前一刻，被一股更为强悍的力量硬生生顶了回来。
“将军，敌军虽勇，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一把力，必能破之！”身旁的副将喘着粗气，脸上写满了亢奋。
李侃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越过无数攒动的人头，锁定在了那股悍勇力量的核心。
那里，一道身影如山岳般矗立，任凭并州军的刀枪剑戟如何凶猛，都无法撼动其分毫。
突然，那道身影动了。
一名身材魁梧的并州校尉自恃勇力，咆哮着挥舞大刀，携着开山之势猛劈过去，周围士卒见状纷纷呐喊助威。
然而，那身影只是不紧不慢地一抬手，一杆沉重的铁枪如毒龙出洞，后发而先至。
众人只听到“当”的一声刺耳巨响，那校尉手中的大刀竟被从中磕断，半截刀身旋转着飞上半空。
校尉本人更是虎口迸裂，踉跄后退，满脸的难以置信。
未等他站稳，那道身影已经策马前冲，冰冷的枪尖在他惊恐的瞳孔中瞬间放大。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一记简单的直刺，快得超出了肉眼的捕捉极限。
噗嗤一声，枪尖穿喉而过，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将助威的呐喊声瞬间凝固在了所有人的喉咙里。
“文丑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响彻战场，那人一把将尸体从枪上甩开，铁枪斜指，座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灼热的鼻息。
他独自一人，立于两军阵前，身后是严阵以待的吕军，身前，是数以万计却鸦雀无声的并州军。
他那双仿佛蕴含着无尽杀意的眼睛扫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并州将士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纷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仅仅一人一骑，便压得数万大军喘不过气来。
那股睥睨天下、一夫当关的霸气，如同一块万钧巨石，狠狠砸在每个并州士卒的心上，让他们从头到脚都泛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战场上那疯狂的鼓点仿佛也被这股气势所慑，变得凌乱起来，肃杀凝重的气氛瞬间笼罩全场。
李侃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猛地抽出令旗，向前奋力一挥：“弓弩手准备！给我将他射成刺猬！重甲步卒，给我围上去，剁碎他！”
命令一下，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上百支箭矢如同乌云般罩向文丑。
同时，数十名手持重盾、身披铁甲的精锐步卒发出低沉的咆哮，从四面八方合围而上，手中的长刀短斧在日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他们是李侃麾下最悍不畏死的力士，专门用来对付敌方猛将。
文丑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他猛地一抖缰绳，那匹神骏的宝马竟通人性般发出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在箭雨落下的前一刹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腾空而起！
战马庞大的身躯跃至半空，恰好挡住了正午那刺眼的阳光，让所有仰头围攻的力士瞬间眼前一花。
就是这个瞬间！
半空之中，文丑的身躯如猛虎下山，手中的铁枪化作一道席卷一切的黑色旋风。
枪影翻飞，快得只剩下残影。
那些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重甲力士，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脖颈一凉，或是胸口一痛，随即生命便被狂暴的力量瞬间抽离。
“噗！噗！噗！”
血花如同节日里绽放的烟火，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绚烂而诡异。
战马落地，稳稳踩在堆积的尸体之上，而文丑的身影在血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从地狱走出的修罗。
短短一次跃起、一次反杀，围攻他的数十名精锐力士已尽数倒地，人人身上都带着致命的伤口，无一活口。
这惊心动魄、充满了杀伐之美的一幕，彻底击溃了周围并州军的心理防线。
他们看着那个浑身浴血、宛如魔神的男人，手中的兵器仿佛有千斤重，再也提不起半分战斗的勇气。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离得近的士卒开始尖叫着转身溃逃，带动了更大范围的混乱。
然而，就在文丑准备趁势反扑，将这股溃败彻底扩大之时，战场后方，吕军大营的方向，几股浓重的黑烟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
那黑烟翻滚着，扶摇直上，在碧蓝的天空下显得异常刺眼，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正在侧翼与张颌、徐晃酣战的并州将领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狂喜。
而张颌与徐晃二人回头看到那黑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大营！”张颌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速退！回援大营！”徐晃更是果断，大吼一声，手中大斧奋力劈开一条通路，再也顾不得与面前的敌人恋战，调转马头便向后方奔去。
张颌亦是心急如焚，急忙下令鸣金收兵。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搅乱了整个棋局。
原本还在苦苦支撑的吕军阵线，在接到撤退命令后瞬间开始动摇，兵马慌乱地向后奔走，试图回援起火的大营。
紧张与恐慌的气氛骤然升腾，仿佛末日降临。
文丑自然也看到了那股代表着灾祸的黑烟，他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震动四野的怒吼：“鼠辈，安敢如此！”他再也顾不上眼前的敌人，猛地一拍马背，战马化作一道黑色闪电，朝着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狂奔而去。
沿途的并州士卒根本不敢阻拦，纷纷惊恐地向两侧躲避，为他让开一条通路。
他身后残存的骑兵也紧紧跟随，仓皇地向着大营方向撤离。
转瞬之间，原本激烈僵持、血流成河的战场，竟然变得空空荡荡。
只有满地的尸体和被遗弃的旌旗，在风中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数万并州军将士面面相觑，站在原地，仿佛置身于一个诡异的真空地带，所有人都没从这戏剧性的转变中回过神来。
“将军！天赐良机！吕军后方大乱，军心已溃，此时不追，更待何时！”副将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李侃大声鼓动。
李侃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看着吕军仓皇撤退的背影，尤其是文丑那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身影，脑海中猛地浮现出数年前那场惨败的画面。
同样的对手，同样的羞辱，那份屈辱感混合着今日的憋屈，如同沸油般在他胸中剧烈燃烧。
“追！全军追击！”李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一个不留！”
他心中最后一丝作为将领的迟疑，被那滔天的怒火彻底烧尽。
“得令！”
号令一出，沉寂的并州军瞬间被点燃。
压抑了半日的憋屈与对胜利的渴望，化作了疯狂的亢奋。
万马奔腾，尘土飞扬，整支大军如同一道钢铁洪流，咆哮着向溃逃的吕军追杀而去。
就在此时，一名衣甲不整、满脸烟灰的将领从侧面的烟尘中踉跄奔出，径直冲到李侃的马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激动：“将军！末将张皋，幸不辱命！已遵将军密令，火烧吕军粮草大营！今特来反正归降！”
李侃猛地勒住缰绳，俯视着这个自称张皋的人。
他记得此人，确实是前几日声称要投降的吕军部将，只是自己一直未曾完全信任。
他半信半疑地盯着张皋，却难以掩饰那股发自内心的狂喜。
后方燃起的大火，吕军全线的崩溃，似乎都在印证着张皋的话。
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侥幸与对即将到来的大胜的无尽期待。
胜利的欢呼声已经开始在军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在这震天的欢呼声中，李侃凝视着张皋那张被烟火熏黑却异常亢奋的脸，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竟悄然从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