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从昨日下午开始,岳明珍便有些神思不属。
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对方身份又非同小可,因此她便按捺住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毕竟大家都是平民百姓,此事她便是说了,除了叫大家一同担心,也没有更多的意义了。
岳明珍难得的陷入了一种有些自我厌弃的情绪中。
她遣退了下人,坐在梳妆台前,随手拿起了桌上的铜镜。
烛光摇曳,她看着铜镜里的那张脸有些出神。
烛光摇曳,岳明珍执起铜镜,镜中映出一张任谁见了都要失神片刻的容颜。
那双眉生得极好,不画而黛,似远山含翠,眉梢微扬时自带三分清傲。
最妙是那双眼,眼型狭长,尾处略翘,不笑时如寒潭秋水,垂眸时睫影如蝶栖,抬眼间眸光流转,那两丸黑水晶似的眸子清亮逼人,顾盼间总似含着若有若无的水色,可细看时又觉深邃似山中寒潭。
鼻梁也挺秀得恰到好处,从山根到鼻尖的线条流畅如玉箸,侧面看去更显清峻。
唇是天然的胭脂色,上唇弓形分明,下唇饱满如瓣,不点而朱,抿紧时透出几分倔强,微启时又似有未尽之言。
这般容貌,单看任一处都已属造化钟灵,偏生全都长在一处,竟无半分瑕疵。寻常美人或美在眉眼,或胜在唇齿,她却处处皆妙,合在一起更显风华绝代。
可岳明珍凝视镜中这张脸,指尖轻抚过眼角,只觉烦闷——这容貌美则美矣,却总让人先见其色,后识其才。世人只见芙蓉面,谁解锦绣心?
岳明珍实在厌烦。
先是陈轻鸿,又是后面的“黄大人”……
若不是自己这张脸,又如何会惹来这样的麻烦?
想到这里,岳明珍的心神微动。
她微微出神,目光不禁落在了一旁的剪刀上。
如果……没了这张脸……
如果没了这张脸,那现在的问题是不是都迎刃而解了?
她心里清楚,那“黄大人”之所以对自己多了几分关注,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这张脸。
这张惹事的脸。
岳明珍这么想着,手便慢慢向那剪刀伸去。
她不想离开父母、不想进宫、不想被困在那暗无天日的后宫中,靠着帝王的星点垂怜过活。
她经营铺子,自食其力,过得很好,何须攀附他人?
剪刀上的寒芒映在她的眼中,发出点点微光。
良久,她终是松开了手。
事态尚未到绝境,何必自乱阵脚?
……
陈轻鸿的这步棋倒是走对了。
在《真娘摔雁》的戏文演到最高潮——真娘将那装了大雁的笼子夺过,将笼子摔破后亲手将那大雁放飞之后,府城里的热议也达到了一个高潮。
府城的人们渐渐地也开始偏向了岳明珍的那边。
就是这样的时候,陈轻鸿的才名传了出来。
一首文会上他所作的以“闲夏”为主题的诗横空出世——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1
如此诗才,实在令人惊叹。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在这之后,便是佳作频出。
还有一首以“荷塘”为主题的文会中传出的“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2
而其中最为被人称道的,还属那首《观刈麦》
其中那句“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3惹得多少人感同身受,涕泪涟涟。
这首诗与前面几首纯粹的风景描写和闲适的氛围所不同,这其中的忧民之情感人肺腑,更令人对陈轻鸿刮目相看。
自来文如其人,既有如此诗才,何愁此子不飞黄腾达?
在这样灼灼的才华之下,原来的那些不完美便可忽略了。
再有人提起陈轻鸿之前与岳明珍的事情,风向便悄然变了。
这个说:“年轻人嘛,轻浮些也正常,且后来他不是再没去搅扰那岳掌柜吗?”
那个说:“陈家公子文采如此出众,风流些也在情理之中。”
更有甚者,甚至指责起了岳明珍不识抬举:“陈家公子这样的才学,配她一个抛头露面的铺子掌柜不是绰绰有余?叫我说,那女人也实在是太故作姿态了些。”
甚至还有人在坊间打起了赌,赌的正是看岳明珍会不会后悔。
如此过了几日,便又传来了一则重磅消息。
就在这舆论微妙转折的当口,一则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听风轩顶层的那位听风娘子,竟派人给陈轻鸿递了帖子,邀他前往一见。
那可是“听风娘子”!
这听风娘子,可是恒安府的一个传奇。
听风轩遍布各府府城,而其顶层的“听风娘子”,并非特定一人,乃是历代头牌清倌人中才貌最为出众者方能获得的称号。
恒安府的这一位,更是神秘,近年来几乎不见外客。上一次被她破例邀见的人,还是三年前的那位王三公子。
那王三便是谢竹茹差点嫁去的那王三,此人虽是荒唐风流了些,但却作得一手的好诗好词,虽不入仕,每年却有几首脍炙人口的诗词传出,才名远扬。
而她如今竟向陈轻鸿发出邀请,这在世人看来,无疑是对其才学的一种极高认可。
消息传开,陈轻鸿本就炙手可热的名声,更是如烈火烹油。
又过了几日,竟连一向持重的潘通判,也在一次士子集会上公开称赞陈轻鸿“诗才清丽,心系黎庶,颇有古仁人之风”,不久后,更传出了潘通判意欲收陈轻鸿为入门弟子的风声。
通判大人乃一府要员,其赏识如金镶玉,令陈轻鸿声名更炽。
一时间,陈轻鸿在恒安府的风头一时无两,往日那些因岳明珍之事而对他微有诟病的声音,几乎被一片赞扬所淹没。
本来嘛,才子总配风流,岳明珍与陈轻鸿的争执,如今便不过成了他的一风雅韵事,即使有人提起,也不过一笑置之。
岳明珍的坚持,反倒成了不解风情、不识抬举。
……
而这厢,孟琦岳明珍几人却远不似众人所意料的失意。
齐元修在外面走了一圈,推开门,有些兴致勃勃地对着屋内的孟琦、岳明珍和孟琛三人道:“我刚得了消息,潘大人准备牵头,做一场文会。”
屋内众人对视一眼,露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出来。
孟琛淡淡抿了口茶:“看来,好戏就快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