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庆的余温尚未散尽,年关的忙碌便接踵而至。县衙账房里,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钱多多 却觉得后脊梁一阵阵发凉。他面前摊开着厚厚几大本 平安县历年《户口钱粮册》和《义学支用簿》,鼻梁上架着那副断了腿、用线绳绑着的西洋水晶眼镜(杜明远所赐),右手五指飞快地拨拉着算盘珠子,眉头锁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正在核算明年县衙的各项预算,这是每年腊月他最紧要、也最头疼的差事。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义学蒙童人数”与“授业蒙师俸禄”这两项时,心里 “咯噔”一下。他放下算盘,取过另一本更旧的册子,前后对照,反复核验,越算,脸色越是难看。
“不对……这……这差得也太多了!” 他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喃喃自语。账目清晰地显示:近五年来,平安县人口稳步增长,尤其是蒙童(七至十二岁)数量,因生活安定、杜明远鼓励生育,已从最初的不足五十人,激增到眼下的一百三十七人!然而,义学的蒙师,却依旧是 王老夫子一人,再加上偶尔帮忙、却主要精力已转向崇文馆和自家织坊的小丫!
“王老先生……已是古稀之年了啊!” 钱多多眼前浮现出王老夫子 日益佝偻的背影、颤抖的双手和讲课时常需停顿喘息的场景。老先生学问精深,德行高尚,全县敬重。但岁月不饶人,他还能支撑多久? 一旦…… 钱多多不敢想下去。
他又拿起另一份名册,是全县略通文墨、可能担任蒙师的人员名单。上面寥寥数人:孙慢慢,县丞,公务繁忙;杜明远,一县之主,日理万机;他自己,钱谷刑名已忙得脚不沾地;狗蛋?学问粗浅,性子未定,教教蒙童识字尚可,系统授课远远不够;其他识字的,多是各家作坊的账房或年轻后生,各有生计,谁愿来坐这 清苦的蒙馆冷板凳?
“青黄不接!这是要断档啊!” 钱多多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他仿佛看到:几年后,王老夫子一旦倒下,偌大的义学,将面临 一百多个娃娃无师可教的窘境!杜大人辛辛苦苦、耗尽心血才点燃的 平安文教之火,难道就要这样黯然熄灭?到时候,别说考秀才举人,只怕连 识文断字的下一代都接续不上!平安县刚有起色的好光景,根基岂不要动摇?
“不行!绝对不行!” 钱多多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账房里 焦躁地踱步。他抠门,他算计,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义学,这读书种子,才是平安县 真正的、能传辈的“不动产”!比银矿、比织坊、比什么都金贵!
他 再也坐不住,一把抓起那几本册子和自己粗略计算的草稿,也顾不上外面天寒地冻,急匆匆 就往杜明远的二堂书房奔去。连路上孙老倔跟他打招呼,他都只是 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脚下丝毫未停。
“大人!大人!出大事了!” 钱多多也顾不得礼节,气喘吁吁地 推开书房门,将册子往杜明远案头一放,指着那几行触目惊心的数字,声音都变了调:“您快瞧瞧!咱这义学……要……要唱空城计了!王老先生之后,谁来教咱平安县的娃娃们念书啊?!”
杜明远 正批阅公文,闻声抬起头,见钱多多如此失态,心知必有要事。他接过册子,仔细看去,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窗外,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屋内,炭火再暖,也驱不散这两位平安县掌舵人心头骤然涌上的 深深寒意。
一笔账,算出了潜藏的危机。
繁荣之下,文教根基竟如此脆弱。
杜明远将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难题?
平安县的未来,能否找到新的掌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