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是个男声,带着一种体制内特有的拿腔拿调的温和:“我是社会事务科的科长,姓王。咱们长话短说,街道办领导非常重视你们这个‘赔偿追踪’项目,经过班子会议讨论,决定将咱们服务中心正式升级为‘劳动者权益保障示范点’。这意味着以后你们不仅有正规编制的办公场地,还能申请专项财政补贴。怎么样,林小姐,这可是把游击队变成正规军的好机会。”
林夏没有立刻回答,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天上掉下的馅饼,往往下面都埋着铁钩。
一小时后,一份名为《购买社会服务目标责任书》的文件送到了林夏面前。
文件做得漂亮极了,满篇都是“赋能”、“共建”、“闭环”。
但林夏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直接切入了附件三的第六条款:“示范点运营方需承诺,服务重心应由‘个案追讨’转向‘宏观法律普及与心理疏导’,原则上不再介入非群体性劳资纠纷,以维护辖区营商环境稳定。”
视网膜上,淡蓝色的光标瞬间锁定了这行字。
【提示:此协议隐藏风险点:责任转移。信任度:0%。】
【系统解析:对方意图收编话语权,通过“购买服务”将你们变成只有装饰作用的橡皮图章,同时用合同条款限制你们的攻击性。】
“把刀收了,给我们发一面锦旗,让我们以后只能站在门口喊口号?”林夏把文件往桌上一扔,发出一声脆响,“想得美。”
阿哲凑过来看了一眼,嗤笑出声:“这是要把咱们变成‘吉祥物’啊。只要签字,以后咱们再帮人讨薪就是违约,不帮就是背叛初衷,里外不是人。”
“那就让他们看看,这块骨头有多硬。”
次日清晨,就在街道办准备大张旗鼓搞“挂牌仪式”的前一天,林夏团队的官方账号毫无征兆地发布了一份《关于拒绝“收编”的退出声明》。
声明只有短短两行字:“我们从未申请成为编制内岗位,也永不接受以沉默换生存。既然只要听话的‘示范点’,那这‘赔偿追踪器’的源代码,我们送给全社会。”
声明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开源链接。
任何组织、个人,甚至是被欠薪者自己,都可以下载这套能够自动抓取企业涉诉信息、换算“荣誉抵债率”的代码。
这一招“掀桌子”,直接把那个还没挂上去的牌匾砸了个稀碎。
街道办的反应很快。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挤压。
阿哲指着窗外,原来的“青年创业孵化角”突然搭起了脚手架。
那个位置极其刁钻,正好挡住了他们用来投射“欠薪倒计时”的那面墙。
几块崭新的展板竖了起来,上面写着“新业态就业服务中心”,宣传语更是讽刺——“借鉴民间智慧,服务灵活群体”。
“这是要搞个盗版把咱们挤死,顺便物理屏蔽咱们的投影。”阿哲嚼着口香糖,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还要搞线上审批入驻?行啊,我给他们捧捧场。”
他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十分钟后,街道办那个刚上线的入驻审批后台被海量数据冲爆了。
注册名为“失业艺术家联盟”、“破产创业者诗社”、“全职儿女互助会”、“午夜网抑云合唱团”等二十个听起来极其离谱的组织,集体提交了入驻申请。
在“商业计划”一栏,所有组织填写的都是同一句话:“无商业计划,仅需发声空间。”
系统甚至还没来得及进行人工审核,就因为瞬间并发流量过大,直接弹出了“502 错误网关”。
那个所谓的“新业态中心”,还没开张就瘫痪了。
与此同时,顾沉舟刚送走一位戴着眼镜的内参编辑。
对方原本是想来采写一篇“各种社会力量参与治理”的典型报道,暗示顾沉舟多谈谈“配合”与“成效”。
结果顾沉舟递给他一份名为《制度套利防御清单》的打印件。
清单上冷冷清清列出了七条:如何识别“荣誉置换实质”、如何警惕“预算吸纳议题”、如何反制“专家稀释立场”……每一条后面都附带了鲜血淋漓的真实案例。
“这能不能发?”顾沉舟问。
编辑尴尬地收起录音笔,摇了摇头。
但顾沉舟并不在意,这份清单很快就像病毒一样流传在各种NGo交流群和维权群里,被大家戏称为“防吞指南”。
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内部的质疑声也随之而来。
“她们是不是想靠这个赚钱?”、“听说街道办给了一大笔钱她们没要,是不是嫌少?”类似的闲言碎语开始在排队的人群中蔓延。
李曼没有解释半个字。
她只是默默地把办公室那块用来写排班表的白板擦干净,贴满了一张张票据。
从几块钱的打印费,到每个月的服务器租用费,再到每个人垫付的交通补贴。
最下面是一张表格,列出了林夏、阿哲、顾沉舟等人至今为止“未领取工资”的总时长。
一名原本还在抱怨“为什么我的案子还没动静”的老年妇女,盯着那张贴得密密麻麻的白板看了很久。
她突然伸手进兜,掏出一团皱巴巴的二百元现金,塞进了门口那个几乎被遗忘的捐款箱。
“我不懂你们图啥,”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但我信你们没骗人。这钱给你们买水喝。”
这一幕被角落里的摄像头静静记录下来,成了无声的回击。
夜色渐深,陈导那边的电脑屏幕幽幽亮着。
她刚刚收到一个匿名快递,里面只有一个加密U盘。
破解后的音频并不长,杂音很大,像是手机放在口袋里偷录的。
“……那个倒计时屏太碍眼了,严重影响咱们区的营商环境评价。不管是断电还是遮挡,总之这周之内必须让它消失。只要它不亮,这帮人也就没戏唱了……”
陈导戴着耳机听了三遍,那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她没有直接把录音发出去,而是将内容转成了文字,用一种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朗读出来,混进了《执行之外的声音》播客最新一期的结尾。
节目播出不到两小时,办公室的热线电话响了。
“最后那个声音,”打电话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声音压得很低,“是我舅舅,他是科长。你们……小心点。”
林夏站在窗前,看着对面那个还没拆完的脚手架。
尽管被遮挡了一部分,但那红色的倒计时数字依然顽强地透过缝隙投射在墙面上,像是一只只窥视黑夜的眼睛。
系统界面再次浮现,这次只有一行字:
【提示:只要还有一个人没拿到钱,我们就还在起点。】
就在这时,林夏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系统紧接着弹出了一条新的高危提示。
她点开一看,瞳孔微微收缩——那是一张模糊的照片,显然是从某个会议室投影屏上抓拍的。
【系统解析:检测到街道办内部会议纪要外泄片段,关键信息关联度: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