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拟举办“社会治理创新成果展”。
对方核心展品：服务中心展区设计初稿已定，主题为“从绝望到希望”。
细节捕捉：色调采用治愈系渐变蓝，图标强制使用上升箭头。
所有展出的申报表格均为经过“消毒处理”的复制品，去除了字迹潦草、带有负面情绪词汇的样本。
林夏盯着那个刺眼的词——“消毒处理”。
她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发出沉闷的咄咄声。
把求助者的眼泪、颤抖的笔迹、甚至沾在纸上的油渍都当成病毒一样消杀干净，只留下工整的、毫无温度的铅字，这就叫“成果”。
“阿哲。”林夏的声音不高，但那个名字像是个信号弹。
角落里叼着棒棒糖棍的青年转过椅子：“在。”
“他们既然要办展，我们就送点‘真迹’过去。”林夏指了指屏幕上的“消毒”二字，“我要发起‘原件回归行动’。哪怕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只要是带着人味儿的，都给我找回来。”
七十二小时后，省展览馆。
所谓的“社会治理创新成果展”布置得确实高大上，柔和的灯光打在精心设计的展板上，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味。
然而，就在领导视察团即将到达“服务中心”展区的前二十分钟，整个展厅的灯光突然啪地一声全灭。
黑暗中，只有应急指示灯发出惨绿的光。
“怎么回事！备用电源呢？”策展负责人的吼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电力负载异常，正在排查！可能是设备调试冲突！”
黑暗中，几个人影借着混乱快速穿梭在展区内。
阿哲穿着一身蓝色的电工服，压低帽檐，手里提着工具箱，但他干的不是修电闸，而是换展品。
那些印刷精美、纸张挺括的“复制品”被粗暴地扯下，取而代之的是十二份皱皱巴巴、甚至边角磨损的原件。
两分钟后，阿哲在配电箱前打了个响指，推上电闸：“搞定。”
灯光骤亮。
当第一批参观者和媒体涌入展区时，看到的不再是“治愈系渐变蓝”，而是一股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玻璃展柜里，一份申请表的边缘甚至带着烧焦的痕迹，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写着：“我只想知道，我和大数据的算法，到底谁错了？”
每份原件旁边都贴着一个黑白的二维码。有人好奇地拿出手机一扫。
没有解说词，没有背景音乐，手机里传出的是一段充满了电流杂音的真实录音：
“……我知道我不符合规定，但我女儿下周就要交学费了……我不闹，我就坐在这儿，行吗？”
声音不大，却像是在这满是香氛的展厅里扔进了一颗催泪弹。
与此同时，顾沉舟的攻势也在另一条战线上引爆。
那个被称为“低成本风险预警接口”的智库报告，被一份伪造得天衣无缝的《技术协议草案》狠狠捅穿了底裤。
阿哲在草案里“贴心”地罗列了数据对接所需的权限：银行流水查询权、近半年通讯记录调取权、家庭成员健康档案访问权……
这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把那些潜规则里默认的“后门”白纸黑字地写了出来。
这份草案被“不小心”泄露给了几家以死磕隐私权着称的律所。
仅仅半天，三家律所的联合风险警示函就发到了主办方手里。
“你们这是要搞社会治理，还是要搞全民监控？”一位律师在朋友圈的质问截图，迅速在各个业主群、家长群里疯传。
而在学术圈，顾沉舟那篇《负增长陷阱》更是如同手术刀般精准。
“当申报量下降被作为政绩，唯一的后果就是让问题‘消失’，而不是解决。”
ppt上那张“首次申报”与“二次申报”断崖式下跌的曲线图，被某高校社会学教授直接引用进了课堂。
学生们拍下的照片流进政策研讨群，原本准备拿数据邀功的专家们瞬间哑火。
舆论的火还在烧，李曼的那句“他们想要榜样，但我们只想活着”，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那个名为“从绝望到希望”的主题展板上。
展厅角落，陈导的装置作品《选择性看见》前围满了人。
左边屏幕是官方宣传片里笑得灿烂的受助者，右边屏幕则是同一个在夜里崩溃大哭的监控画面。
“关掉！把这个给我关掉！”策展方终于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去拔电源线。
屏幕黑了一秒，随即再次亮起。
陈导靠在旁边的柱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充电宝，冷冷地看着那个气急败坏的工作人员：“不好意思，自带电源，够放四十八小时。”
人群中，一个戴着记者证的女孩默默地站了很久。
她看着那张带着烧焦痕迹的申请表，眼眶微红。
离开前，她趁乱在留言簿上撕下一页纸，压在了展柜的缝隙里。
林夏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一切。
系统界面再次浮现，这次是一行淡蓝色的提示：
检测到高浓度愧疚情绪。
当羞愧出现，洗白就开始失效。
她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收起那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那篇歌颂报道是我写的，对不起。”
林夏把纸条折好，放进口袋。
这场仗，赢了面子，但这只是撕开了遮羞布的一角。
就在这时，脑海中的系统界面突然剧烈闪烁，之前所有的情感分析、舆论监控数据全部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金色的算盘图标，以及一行触目惊心的红色加粗字体：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资金流动异常。
事件预警：市财政即将对服务中心项目进行终期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