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飙升的数值不是别的,正是一条被系统判定为“异常活跃”的数据流——来自政务大厅那台连接着无数绝望灵魂的服务器。
林夏盯着屏幕,视网膜上浮现出一行加粗的红色警告,像是一道狰狞的伤口。
【提示:数据流向异常。
源头:服务中心数据库。
去向:市社会治理大数据平台。】
【当前标签归类:潜在风险人群。
触发机制:网格员入户走访与重点管控。】
呵,果然。
林夏没有愤怒地摔杯子,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这就是大数据的傲慢,在他们眼里,并没有“需要帮助的人”,只有“可能制造麻烦的各种参数”。
把求助者标记为风险源,这套逻辑她太熟悉了——就像公司裁员前先把员工标记为“低绩效”一样,为了处理起来名正言顺。
她没有申请撤标,那种软弱的姿态只会让对方觉得你心虚。
她调出了近三年的劳动仲裁败诉者跟踪档案。
几千份文档在屏幕上飞速滚动,最终定格在十二个名字上。
这些人都曾因为在公开场合流露过“情绪不稳定”,或者有心理咨询记录,最终被企业以背调不合格为由拒之门外。
十分钟后,一份加密附件出现在了《合规化窒息指数报告》的末尾。
那是十二个活生生的人被毁掉的证据。
林夏按下发送键,收件人是市政法委的公开信箱。
她在邮件正文里只留了一句话,字字如刀:
“当求助成为污名,服务就变成了监控。”
反击的不止她一个。
街道办的动作很快,“心理韧性评估量表”像一张无形的网罩了下来。
只要在这个量表上得分低于60,申报者的名字就会自动变红,列入“重点关怀”名单。
这在就业市场上,约等于一张隐形的黑名单。
阿哲看着群里那些惊慌失措的截徒,把嘴里叼着的牙签狠狠吐到了地上。
“跟流氓讲道理是没用的,得比他们更疯。”阿哲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响,眼神狂热得像个纵火犯,“他们不是相信算法吗?那就让算法看看什么是真实的人间。”
“反向自首行动”开始了。
没有动员大会,只有一个简单的链接。
阿哲号召联盟里的几千名成员,主动向负责走访的网格员“坦白”。
坦白什么?坦白大家都想过却不敢说的事。
“昨天想从天桥上跳下去,但在栏杆边站了会儿觉得风太大,怕冷,就回家了。”
“看到孩子把牛奶撒在刚擦好的地板上,那一瞬间我真的想过把他也扔出去。”
“失业第三个月,每天假装上班,其实是在公园里数蚂蚁。”
短短四十小时,辖区的数据系统被洪水般的“字首”淹没。
三百多条、三千多条……算法模型试图将每个人都标记为“高危”,结果内存溢出,系统瘫痪。
所有的红灯同时亮起,最后变成了一片死寂的黑屏。
上级的电话打爆了街道办,责令立即暂停数据采集。
因为如果这一片区全是疯子,那有问题的就不是居民,而是街道办主任。
另一边的战场,没有硝烟,只有冰冷的数字博弈。
顾沉舟拿着听筒,声音冷静得像是在宣读判决书:“王处长,您觉得‘失败申报通道’成本高?建议改成季度抽样?”
电话那头的财政局官员语气不善:“顾先生,每一分钱都要有产出。你们这是在浪费行政资源。”
“好,我们算算账。”顾沉舟单手解开衬衫领口的一颗扣子,另一只手在平板上划出一道抛物线,“这是驿站两万名会员的心理状态波动图。危机干预的黄金窗口期就在事发后的72小时。错过了这三天,一个人的崩溃可能演变成家庭暴力、恶性报复社会事件或者是长期的低保依赖。”
他顿了顿,抛出了杀手锏:“根据我的‘负效益预警机制’模型,每延迟响应一个案例,后续的社会治理和救助成本将上升5.8倍。如果您坚持关停,系统会自动生成未来三年这一片区可能衍生的额外财政支出预估值。这份预估值,我会直接作为附件提交给预算评审委员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然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先把模型发过来看看。”
比起顾沉舟的宏大叙事,李曼的反击更像是一根刺进肉里的针。
服务中心的复盘会上,气氛压抑。
一名刚填过申报表的护士,因为写了“因抑郁休病假遭科室排挤”,第二天就被医院人事科约谈,话里话外暗示她“不适合高强度工作”。
护士哭得妆都花了,李曼却没有递纸巾,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愤怒地去投诉。
“别哭了。”李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冷硬的力量,“眼泪是给爱人看的,不是给敌人看的。”
她帮护士把那段约谈录音导了出来,逐字逐句拆解,转化成了《体制内生存应对手册》的第一条:“当你被组织‘关心’时,先问这关心是否可以拒绝。如果不能,那就是审讯。”
这份手册没有走任何官方渠道,而是像病毒一样通过各个单位的私下工作群疯狂传播。
一周之内,几乎横扫了五个区的基层单位,成了打工人的“防身秘籍”。
而这场战役最无声的呐喊,发生在政务大厅的走廊里。
陈导把那个名为《不该被擦掉的墨迹》的装置升级了。
不再是简单的黑粉,而是变成了动态的累积。
每当系统里新增一份真实的申报材料,天花板上就会无声地洒下一股黑色的碳粉。
粉末落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慢慢堆积成一座座微型的黑色坟冢。
每一座“坟冢”前的电子碑文上,都刻着申报编号和日期,却隐去了姓名。
下午四点,两名穿着制服的保安拿着扫仪器试图清理这些“垃圾”。
扫把刚碰到黑粉,扬起的尘埃瞬间染黑了他们的裤脚。
“别动!”一个大爷冲了出来,挡在了保安面前。
紧接着是那个被约谈的护士,那个“自首”过的宝妈……围观的人群自发地围成了一堵人墙,守护着这些并不存在的“尸骨”。
闭馆的铃声响起,夕阳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在那些黑色的粉末上,泛着诡异的光。
林夏站在二楼,看着那个被保安遗弃在“坟阵”中央的扫把,视网膜上的系统提示再次浮现,这一次,带着某种悲凉的诗意:
【提示:群体共情指数峰值达成。
当痛苦有了形状,收编就成了掩埋。】
大厅里的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那无声的抗议。
林夏刚想转身离开,视线角落里,系统界面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一个从未见过的紫色警告框弹了出来,伴随着刺耳的蜂鸣声。
【警告:核心数据源被锁定。】
【提示:监测到来自更高层级的深度扫描请求,目标对象——】
林夏瞳孔猛地一缩,那个名字,就在她的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