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为《破茧:她的觉醒年代》的备案公示表上,剧情梗概只有短短三百字,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林夏的神经上反复锯磨。
【剧情摘要:大龄失业女青年林某,在人生低谷期遭遇职场霸凌。
幸得神秘且富有正义感的投资人“顾先生”暗中扶持,不仅替她摆平了前公司的刁难,还资助她创立了女性互助社群。
最终,林某在顾先生的引导下,完成了从怨妇到独立女性的华丽蜕变,两人也收获了圆满爱情。】
系统红框死死锁定了“暗中扶持”和“引导”这两个词。
【文本结构:主体置换。
风险评级:SS级(核心资产被窃取)。
警告:对方正在试图修改你的历史。
一旦该剧播出,公众认知将被重塑——你们咬碎牙关才走完的路,将变成资本家的一场慈善游戏。】
林夏关掉页面,那种恶心感像吞了一只苍蝇。
她们在出租屋里为了省电费不开空调的日子,为了省五块钱快递费在大雨里自己搬货的日子,在编剧笔下,全变成了霸道总裁默默守护的浪漫注脚。
“这种东西,发律师函没用。”顾沉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捏着刚打印出来的备案表,指节泛白,“法律保护事实,但不保护‘改编权’。他们只要改个名字,说是‘艺术加工’,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就让艺术回归真实。”林夏抓起手机,拨通了陈导的内线,“老陈,把你压箱底的那个硬盘拿出来。”
十分钟后,一段未经任何调色的粗糙视频文件被拖进了上传框。
那是2020年的冬夜。
画面抖动严重,背景音里混杂着风拍打窗户的哨音。
镜头里,七个穿着廉价羽绒服的女人挤在一张掉皮的沙发上,中间的小茶几上摆着七碗泡面,热气把镜头熏得有些模糊。
视频里,彼时的林夏头发乱得像鸡窝,手里捏着计算器,声音沙哑:“要是这次众筹失败,连服务器租金都交不上,我就回老家。听说县城超市招收银员,不要35岁以下的,说那是童工,正好。”
周围是一片苦笑。
有人吸溜了一口面汤,那是后来成为内容总监的“笔杆子”,她含糊不清地说:“那我就去卖烤红薯,到时候你们来买,我给你们多铲一勺糖。”
没有从天而降的帅气投资人,没有暗中铺路的贵人。
只有一群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丧家之犬,互相舔舐伤口,试图在寒风里生出一堆火。
林夏在发布键上重重按下。
标题只有一行字:“那时候没人信我们,除了我们自己。”
这段视频像一颗深水炸弹,在《破茧》刚刚铺开的“温暖逆袭”宣发通稿里,炸出了一片泥泞。
阿哲那边的键盘敲击声像是密集的鼓点。
“老大,监测到剧方买了三千个营销号,正在推‘女性互助终获回报’的话题,试图把我们也纳入他们的宣传矩阵。”阿哲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眼神狠戾,“想蹭我们的热度,还想改我们的剧本?做梦。”
屏幕上,一个个复杂的哈希值正在生成。
“‘失败保护令’行动已上线。”阿哲把回车键敲得震天响,“我联系了社群里三百位曾经公开分享过破产、负债经历的成员。她们刚刚签了《故事主权协议》。所有经历全部上链存证,生成唯一区块链Id。”
林夏看着大屏幕,那上面正滚动着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声明:“我的苦难是我花钱花命买来的教训,不许你们拿去涂脂抹粉。”
任何第三方想改编?
可以,先过这一关——必须经过当事人逐条确认情节真实性。
你要敢把她‘因为没钱交房租在麦当劳睡了三晚’改成‘在咖啡馆邂逅真爱’,智能合约直接触发全网侵权预警。
而顾沉舟的战场更加隐秘且致命。
他没有去和剧方打口水仗,而是整理了一份厚达六十页的《公共叙事伦理建议书》,直接递交到了广电相关部门的政策研讨组案头。
“他们想用‘正能量’来压我们,那我就用‘真实性’来反压。”顾沉舟指着建议书的附件,那是十余起因影视剧虚构美化导致原型人物遭受二次网暴的惨痛案例,“我主张,凡是涉及真实社会事件改编,必须在片头强制公示原型授权情况和事实偏差说明。这不是审查,这是消费者权益保护——观众有权知道,他们喝的鸡汤里到底有没有肉。”
系统提示悄然浮现:【策略生效。
相关审查机制已进入内部研讨议程。
对方的‘绿色通道’正在关闭。】
此时,接待室里,李曼正在给一位大姐倒水。
大姐是社群早期成员,因为做生意赔光了积蓄,曾在直播间里崩溃大哭。
那场直播被《破茧》的编剧看上了,想买下版权作为剧中高潮情节。
对方开价很高,大姐很缺钱。
“我不拦你卖。”李曼温和地把合同推过去,手指点在附加条款那一栏,“但这一条必须加上。”
条款内容很古怪:若该剧获得任何“最佳女性题材”类奖项提名,片方必须在颁奖礼后的三天内,向“失败者联盟”捐赠一场公益讲座;且若该剧被评为“年度励志剧”,必须在片尾字幕滚动播放当晚直播的真实数据——打赏总额:43.5元。
“为什么要加这个?”大姐不解。
“因为这就是真相。”李曼淡淡一笑,“他们想演你的崩溃,那就得连你崩溃时根本没人关心的尴尬一起演出来。这也是我们要的版权费。”
大姐红着眼眶,签了字。
而在新展《证言之重》的入口处,陈导完成了一件行为艺术作品。
她把邮箱里这半个月收到的、所有未经授权就发来的“改编请求”邮件全部打印出来,用碎纸机裁成细条,编织成了一面灰白色的墙。
墙体中央,那个老式录音机正循环播放着一段真实的语音日记,那是林夏在最绝望的一晚录下的,声音里全是疲惫: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们感动,是怕你们忘了,我们曾经活得像狗一样。”
闭展时,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编剧站在那面“谎言墙”前,站了整整一个小时。
最后,他从包里掏出一封刚写好的辞职信,塞进了墙缝里。
信封上写着:“我写不出资方要的圆满结局,因为我在这面墙里,见过了真的火葬场。”
林夏站在展厅二楼,俯瞰着这一切。
视网膜上的系统界面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
【当前局势判定:防守反击成功。
成就解锁:历史定义的权利。
系统评价:当记忆不再任人涂抹,反抗就有了形状。】
就在她以为这一波攻势已经平息时,系统突然弹出一个急促的深红色弹窗,打断了她的思绪。
【高危预警!
监测到《破茧》资方变更策略。
他们放弃了‘改编’路线,正在接触一位新的核心人物。
关联关键词:反击者联盟前身、财务漏洞、背叛。】
林夏眉头猛地一挑,目光扫向楼下熙攘的人群,一个熟悉得让她脊背发凉的背影,正若无其事地穿过展厅,走向了那个刚刚辞职的编剧留下的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