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块裹着糖衣的砒霜，而且糖分严重超标。
林夏盯着屏幕上那份看似诚意满满的《联名企划案》，系统界面在她视网膜上投射出一片刺眼的橙色警告。
【提案核心逻辑解码：流量收割。
风险提示：对方试图将苦难包装成时尚单品。
分成陷阱：70%的高额利润让渡，旨在换取对“痛苦解释权”的买断。】
“逆袭装备包？”林夏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看着那精美的渲染图：马卡龙配色的保温杯、印着金句的励志手账、捏起来会爆浆的减压玩具。
品牌方甚至贴心地列出了十句打算印在产品上的文案，全是从“反击者联盟”过去的热门文章里摘抄的。
比如那句流传最广的：“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强大。”
去掉了前因后果，去掉了当时那个为了保住期权连续加班48小时最后进IcU的程序员背景，这行字看起来就像一句轻飘飘的鸡汤。
“想借我们的壳，卖他们的假药。”林夏冷笑一声，没有直接驳回，而是调出了批注模式。
既然要联名，那就联得彻底点。
十分钟后，新的产品规范发回了品牌方商务组。
林夏只有一个要求：所有周边产品必须附带“来源标签”，强制标明这句文案诞生的具体事件、当事人状态及最终结局。
想因那句“保持愤怒”？可以。
必须在旁边用小字注明：该语录出自36岁被裁员的物流主管老张，他在维权失败后的那个雨夜吼出这句话，结局是他放弃了赔偿，选择回老家开了个快递驿站。
首款上线产品的打样图被林夏重新定义：那是个漆黑的保温杯，背面用激光刻着一行字：“这杯热水，没能救活我前任主管。”
这就是林夏的反击——你要消费情绪，我就给你最硌牙的真实。
隔壁工位传来一声口哨，阿哲把旋转椅转得飞快，滑到了林夏身边。
“老大，这帮人两头吃啊。”阿哲把平板递过来，屏幕上是该品牌内部发布会的ppt偷跑图。
在那张标题为“都市女性治愈经济”的幻灯片里，“喘息驿站”的照片赫然在列，旁边配了一行精炼的黑话：“从焦虑到消费的闭环”。
把失业者的焦虑转化成购买力，把求助转化成下单，这就是大厂眼里的闭环。
“他们觉得我们在养羊，现在他们想来剪羊毛。”阿哲嚼着口香糖，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我搞了个‘物品溯源行动’，刚才已经把借口以此为由怼到他们生产链上了。”
屏幕闪动，一组数据流瀑布般刷下。
那个被品牌方吹嘘为“匠心工艺”的保温杯，实际产地是一个由前制造业女工组成的小型代工厂；手账本的纸张，来自一家刚刚倒闭印刷厂的库存余料。
阿哲把二维码生成器拍在桌上：“以后谁扫这联名款的码，看到的不是什么‘治愈故事’，是这帮工人的实名留言。”
林夏点开第一条预览。
那是一个女工粗糙的手部特写，配文只有一句大白话：
“我不想被治愈，我只想干活拿钱。”
系统在林夏眼前弹出一行小字：【反杀策略评估：降维打击。
击碎幻象的最好方式，是把生产线上的螺丝钉展示给消费者看。】
会议室里，顾沉舟那边的战况更是兵不血刃。
他对面的品牌方代表额头已经渗出了细汗。
顾沉舟手里拿着一支红笔，正在那份厚厚的预算明细上画圈。
“‘负面舆情对冲基金’，三百万。”顾沉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挡住了眼神，“这笔钱在你们的财务逻辑里是为了删帖控评，但在我们的逻辑里，这叫‘封口费’。”
“顾律师，这是行业惯例……”对方试图解释。
“在我们这儿，惯例就是用来打破的。”顾沉舟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补充协议，“这三百万，要么全额注入‘失败项目复盘基金’，资助那些被市场淘汰的创业者公开审计全过程，要么免谈。”
对方当然拒绝了。谁会花钱去展示失败？
顾沉舟没有任何意外，他只是合上文件夹，淡淡地说：“既然条款谈不拢，那根据《透明化合作倡议》，刚才的谈判细节属于‘公众知情权’范畴。”
五分钟后，社交媒体上开始流传“某品牌试图设百万资金封锁负面评价”的消息。
舆论的风向瞬间从“期待联名”变成了“资本又要花钱捂嘴”。
这就是顾沉舟的逻辑：你想藏污纳垢，我就把下水道掀开晒太阳。
而在驿站的接待室里，气氛却异常安静。
李曼给对面的年轻母亲倒了一杯温水。
对方显得很局促，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是某个短视频平台的直播后台。
“李老师，我看别人卖惨都能火……”母亲低着头，声音很小，“我这经历，是不是也能拍个短剧？只要能赚点生活费，怎么编都行。”
李曼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这世道把人逼到了什么份上，连自己的伤疤都想拿去称斤卖。
她没有说教，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创伤使用许可申请表》。
这是李曼昨晚熬夜拟定的，上面只有十三个问题。
“是否愿意被称作‘逆袭典型’？”
“能否接受陌生人模仿你的痛苦并以此娱乐？”
“当你的孩子长大看到这些视频，你如何解释？”
那个母亲拿着笔，在第三个问题前停住了，手开始发抖。
最终，她在表格最下方勾选了“仅限匿名教学用途”，然后把笔轻轻放下，像是卸下了一块重石。
李曼在那份档案上盖了个章，编号001，备注：保留尊严权。
“我们不卖这个。”李曼握住那个母亲冰凉的手，“钱我们一起想办法赚，但不能跪着赚。”
这一天的最后一场博弈，发生在陈导的剪辑室外。
品牌方的高管来参观，路过“静音室”时，里面正播放着一位母亲深夜崩溃痛哭的录音。
那是为了让志愿者共情而设置的环节。
那位高管下意识地皱眉，抬手捂住了耳朵，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厌恶。
这一秒，被陈导的镜头精准捕捉。
两个小时后的最终谈判桌上，这张照片被放大了十倍，做成了一张动态海报投射在墙面上。
海报下方配文：《听不见，是因为不相信》。
“你们要求把所有的痛苦叙事都做‘去敏感化’处理，”林夏指着墙上的海报，声音平静却充满压迫感，“但我看这位总监的反应，现在的版本就已经足够让他过敏了。”
那个高管脸色铁青，最终挥手撤回了所有修改要求。
随着品牌方签字盖章，系统提示音清脆响起：
【商业谈判评级：S。
已解锁成就：真实作为唯一的谈判筹码。
当前资金池注入成功，话语权留存度：100%。】
林夏揉了揉太阳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她端起那个刻着毒鸡汤的样品牌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
还没等那口水咽下去，视网膜左下角突然跳出一个新的提示框。
这次不是商业预警，而是来自国家广电总局的公开备案信息库抓取。
【警报：关键词匹配成功。
某头部影视公司已正式立项备案。
剧目名称：《破茧》。
类型：女性\/职场\/励志。】
林夏点开详情页，目光在“剧情梗概”那一栏扫过，眼神瞬间凝固。
那不是什么虚构的故事，那分明是经过精心剪裁、被抽去了脊梁骨的——她的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