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那些人终究没能带走什么。
除了几台空荡荡的服务器外壳，这里干净得像刚被洗劫过的雪地。
等到警报解除，卷闸门重新拉下，空气里还残留着生人闯入带来的那种令人不安的烟草味。
林夏没去管地上被踢乱的线缆，径直坐回那台就在刚刚被她切断外网连接的老式笔记本前。
屏幕荧光映得她脸色惨白。她调出了“石语计划”的首批交付报告。
一行鲜红的系统提示框突兀地弹在右下角：【石材厂二次联络概率：78%，风险来源：行政干预。
建议：切断该链路。】
“切断？”林夏指尖在触摸板上停住，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冷笑。
她不需要系统提示也能猜到，既然上面动了真格，查封几家乡镇石材厂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若是以前，她或许会止损。但现在，她只觉得那股火烧得更旺了。
她打开加密通道，手指飞快敲击，向全国剩余的一百多家合作工坊发送了新的订单模板。
“不让刻字是吧？那就刻画。”
河南某村的石材厂老板半夜收到新图纸，那是再常见不过的“福”字纹样，要求用来做村口景观墙的装饰。
老板是个实在人，盯着图纸看了半天，总觉得这“福”字的底纹有点怪，长长短短的横线像是在排队，但他没多想，毕竟给钱的是大爷。
他不知道的是，那底纹是摩斯密码的变体。
当那个巨大的“福”字被水泥糊上墙面，它实际上在向过路的所有人无声咆哮着五个字：裁前无预警。
这种“哑巴亏”，只有懂的人才吃得出味道。
工作室角落里，阿哲正把两条腿翘在桌子上，手里捏着罐没气的可乐，眼神阴鸷地盯着手机屏幕。
“这帮孙子是真的绝。”阿哲骂了一句，把手机扔给林夏，“看看，热搜压下去了，但有人开始这儿做文章了。”
屏幕上是几条地方新闻，标题大同小异：《多地严查公墓违规碑文及“家坟异常”情况》。
评论区里全是水军在带节奏，说这是“整顿殡葬乱象”。
“连死人说话都要管？”阿哲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抓了把头发，“行啊，那咱们就不玩阴的，玩‘艺术’。”
十分钟后，一个名为“认养一块沉默之石”的众筹页面悄然上线。
页面设计得极简且文艺，名义上是支持乡村石刻艺术。
用户可以认领一段石料编码，并没有具体的碑文展示，只承诺未来会在指定村落建造一座开放式碑林。
但在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页面背后，设有一道只有“自己人”才懂的门槛——人脸识别验证。
系统后台自动比对联盟数据库，只有签署过保密协议的前员工及其直系亲属才能通过验证，进入真正的留言区。
这是个完全闭环的传播链。
阿哲甚至在验证成功后的跳转页上写了一行极欠揍的小字：【别紧张，我们只是在搞艺术创作。】
相比阿哲的戏谑，顾沉舟那边的反应则更加像个精密的仪器。
就在刚刚，三家核心石材供应商的工商信息在企查查上变成了灰色的“注销”。
顾沉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启动了b级响应预案。
“石头太显眼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平板上划掉了一长串名单，“我们要更基础的东西。”
那天下午，成都某旧改项目的工地上，运来了一批特殊的灰砖。
包工头叼着烟，指挥着工人卸货。
这些砖看着普通，但每块砖的侧面都阴刻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汉字。
按照图纸，这些砖被杂乱无章地砌进了围墙的地基里。
只有顾沉舟手里的那份总图知道真相。
六千块砖，按照特定的排列组合，是一篇完整的千字控诉文。
当泥瓦匠把最后一铲水泥抹平，那些字就被永远封在了城市的骨骼里。
除非这栋楼塌了，或者推倒重来，否则这段话将和这座城市共存。
系统在林夏的视野里给出了评价：【方案隐蔽性：99%。
除非拆迁，否则无法销毁。】
这一夜注定漫长。
李曼那边传来一段视频文件，是一个癌症晚期的老人在病床上录制的。
陈导亲自去拍的，镜头晃动得很克制，光线打得像一副油画。
老人已经瘦脱了相，声音嘶哑但清晰。
他在宣读遗嘱，旁边站着公证员和律师。
“我名下的房产，由我妻子继承……”老人喘了口气，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盯着镜头，“至于我的名誉……我死于绩效造假，但我的名字不会消失。这句话，也是遗产的一部分。”
公证员的手抖了一下，但还是记录了下来。
视频结尾，画面黑下去，只留下一行白字：【该录像已设定十年后自动公开，节点绑定三十七个分散存储服务器。】
这是李曼给出的答案：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而法律，有时候是最好的防腐剂。
凌晨三点，陈导把最新的数据包甩进了群里。
那张《沉默者的地理》地图更新了V2.0版本。
林夏点开，发现北京朝阳区的一片拆迁空地上，突然亮起了七个微弱的红点。
“这几个点不是我们的人去弄的。”陈导发来语音，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我去现场看了，是在几个废弃的配电箱背面，有人用钥匙刻上去的。查了下笔迹和内容，是之前仲裁败诉的一个前产品经理。”
林夏把地图放大，看着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刻痕坐标。
就在这时，系统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震颤感：【提示：记忆正在自我繁殖。】
林夏关上地图，新增了一个“夜间模式”。
当手机时间处于23:00至5:00之间，地图会自动告亮这些近期新增的坐标，像是一场地下的灯光秀。
就在她准备合上电脑稍微眯一会儿的时候，桌上的备用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那是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却让林夏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瞬间紧绷。
短信内容是一个文件编号，开头赫然写着某省住建部门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