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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买的筲箕挂在厨房一角,带着竹篾的清香,为这凡俗小院增添了一抹崭新的生活痕迹。迟昭心情极佳,处理起食材来也格外利落。那只肥嫩的山鸡被仔细清洗,与新采的菌菇一同放入陶罐,注入清冽的山泉水,只加入几片老姜和一撮盐,便置于灶上,用文火慢慢煨着。
炊烟袅袅,带着食物最原始的醇厚香气,逐渐弥漫了整个小院,比任何昂贵的熏香都更令人感到踏实温暖。
凌暮坐在院中那株老梅树下,依旧是打坐调息的姿态,但周身萦绕的并非星辰之力,而是这凡尘的烟火气息。他阖着眼,似乎对外界无知无觉,但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与比平日更显放松的肩线,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闲适。
迟昭忙碌的间隙,会悄悄抬眼看他。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勾勒着凌暮清绝的侧影,将他与这炊烟、老树、小院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一幅迟昭渴望永久珍藏的画面。他心中那头贪兽,不再只是叫嚣着占有,更生出一种想要守护这份宁静的、近乎虔诚的愿望。
晚膳很简单,却足够用心。除了那罐炖得汤色金黄、香气扑鼻的山菌鸡汤,还有一碟清炒时蔬,一碟嫩滑的蒸蛋,并两碗晶莹的米饭。
两人对坐用餐,依旧沉默居多。但气氛却与以往不同,少了几分试探的紧绷,多了几分默契的安然。迟昭注意到,凌暮喝汤的次数比平时多了些,虽然动作依旧优雅缓慢,但那微不可察的颔首,已是对他手艺的最大肯定。
“师父,这汤可还入味?”迟昭忍不住轻声问,带着一丝求表扬的期待。
凌暮放下汤匙,拿起布巾拭了拭嘴角,抬眼看他:“尚可。”
依旧是那两个字,但迟昭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琉璃色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极淡的满意。足够了。迟昭低下头,扒了一口饭,掩饰住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用完晚膳,天色已彻底暗下。凡尘城镇不似修真界有永恒星辉或明月清辉,入了夜,便只有零星灯火与天上疏朗的星子。
迟昭收拾好碗筷,却没有立刻回房修炼。他见凌暮依旧坐在梅树下,望着星空出神,便去屋内取了一件自己带来的、料子普通却厚实的披风——这是他之前用凌暮给的银钱置办杂物时,鬼使神差买下的。
他走到凌暮身后,动作轻柔地将披风披在他肩上。
凌暮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却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头。
“夜里风凉,师父当心身子。”迟昭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软。他系好披风的带子,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凌暮颈侧微凉的皮肤,如同触电般迅速收回,心尖却跟着颤了颤。
他在凌暮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没有靠得太近,却是一个足以分享这片静谧夜色的距离。
“这里的星星,没有星陨阁的好看。”迟昭仰头望着星空,没话找话般说道。星陨阁接引周天星辉,星辰璀璨如瀑,确实非这凡尘稀疏的星子可比。
凌暮闻言,目光从天际收回,落在迟昭被星光映照得有些朦胧的侧脸上。“星辉亘古,何处观之,并无不同。”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一丝悠远,“不同的是……观星之人,与观星之心。”
迟昭心中一动,转头看向他:“那师父此时观星,与在星陨阁时,心境可有不同?”
这个问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究,试图触碰凌暮此刻的内心。
凌暮沉默了片刻,夜风拂过,带来远处几声犬吠,更显小院寂静。就在迟昭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星陨阁之高,可见星海浩瀚,亦感自身……如尘。”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此地……星虽稀疏,却近人间烟火。观之,少了几分寂寥。”
少了寂寥……
这四个字,如同羽毛,轻轻搔刮着迟昭的心。他听懂了凌暮的未尽之言。在星陨阁,他是孤高的少主,背负着过往与责任,俯瞰星海,却倍感孤寂。而在这凡尘小院,听着市井人声,闻着隔壁炊烟,甚至……有他这个“麻烦”弟子在身边絮叨打扰,那份刻骨的孤寂,竟被冲淡了些许。
一股混合着心疼与巨大满足感的暖流,汹涌地淹没了迟昭。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去握住凌暮的手,想告诉他,以后都不会再让他感到寂寥。
但他终究忍住了。他知道,有些界限,需要更缓慢、更自然地跨越。
“弟子觉得,这里的星星也很好看。”迟昭重新仰起头,看着星空,语气轻快而坚定,“因为它们照着师父,也照着我,照着这小院。这就很好。”
他没有说什么动人的情话,只是陈述着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却将自己牢牢地嵌入了凌暮此刻的观星心境之中。
凌暮侧过头,深深地看着他。夜色模糊了他冰封的轮廓,唯有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映着天上微弱的星子和身边人明亮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
他没有再说话。
但一种无声的暖流,却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灶膛里或许还有未烬的余火,散发着最后的暖意,与这夜话的温情交织,驱散了秋夜的微寒。
星辉落于凡尘屋檐,不及上界璀璨,却照亮了方寸之地的安宁,与两颗在博弈中悄然靠近的心。
这一夜,没有修炼,没有算计,只有一院、两人、满天疏星,以及一份在烟火气中缓缓沉淀、愈发清晰的心意。迟昭知道,他正在一点点地,将这片冰冷的星辰,拉入他的红尘。而凌暮的默许,便是这过程中,最甘美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