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手指那一下动弹,像是往死水里扔了块石头,涟漪荡开,把整个基地都搅动了。
接下来的日子,医疗中心成了最热闹的地方。不是人多,是那种紧绷的、期待的气氛,厚得能摸得着。老周调整了监测方案,现在是二十四小时三班倒,盯着仪器屏幕的眼睛眨都不敢多眨。
苏婉还是每天去,雷打不动。不过她现在不只聊天了,还开始给林默“上课”。
“这是最新的能量场数据。”她把平板电脑放在林默能看到的角度,虽然知道他眼睛闭着,“伊芙和马库斯发现,‘源矿’的能量衰减有周期性,每七十二小时会出现一次微弱的能量峰值——就像心跳一样。”
她指着屏幕上的曲线:“我们怀疑,这种周期性可能和那个‘孵化者’的控制网络有关。如果真是这样,那月球上那些东西,可能不只是生物武器,更像是一种……分布式系统。”
说话的时候,她盯着脑波监测仪。屏幕上的波形随着她的讲解,出现了一种有规律的起伏——不是之前那种随机的波动,而是像在“跟随”她的思路。
“他在听。”老周在旁边小声说,“而且能理解至少一部分内容。你看这个波形,每次你提到关键概念的时候,都会出现同样的模式。”
苏婉心里一动。她换了话题:“小七昨天数学考了满分。秦风说她有战术分析的天赋,问她愿不愿意以后进‘守望者’部队。”
脑波波形立刻变了,变得急促、尖锐。
“他在担心。”老周快速记录,“情绪反应很明确。”
苏婉赶紧补充:“不过我跟秦风说了,至少要等她十八岁。而且小七自己说,她更想像我一样当科学家,研究怎么帮你。”
波形慢慢平缓下来。
这种互动成了新的日常。苏婉开始有意识地测试林默的反应范围——说到技术问题,他会“思考”;说到熟悉的人,他会“关注”;说到可能的危险,他会“警觉”。
虽然还没有真正的交流,但至少现在,他们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
雷峰那边也没闲着。他的新腿现在成了训练场上的宝贝——不是用来踹人,是用来监测。
“都给我听好了!”雷峰站在一队新兵面前,那条银色的机械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老子这条腿现在能感应能量场变化。待会儿进模拟舱,谁要是被‘清道夫’的能量信号骗了,老子隔着舱壁都能知道!”
新兵们面面相觑。模拟训练他们做过很多次,但用这种“玄乎”的方式监测,还是头一回。
训练开始。模拟舱里投影出月球环形山的地形,虚拟的“清道夫”从四面八方涌来。新兵们按照战术队形推进,雷峰站在监控室里,盯着腿上感应器传回的数据。
突然,感应器震动了一下——很轻微,但确实有。
“三号位!”雷峰对着通讯器吼,“你左前方十五米,岩石后面!”
三号位的新兵一愣,下意识朝那个方向开火。虚拟的岩石炸开,后面果然藏着一只正准备偷袭的“清道夫”。
“我靠……”新兵脱口而出。
“靠什么靠!”雷峰骂道,“继续推进!五号位,注意你的右翼,能量场有干扰!”
一整场训练下来,新兵们服了。不是服雷峰的经验——这个他们早就服了——是服这种全新的、他们理解不了的感知方式。
训练结束,雷峰一瘸一拐地走出监控室(技术部又把他的腿借走升级了,暂时换了条备用腿),秦风在门口等他。
“效果怎么样?”秦风问。
“还成。”雷峰抹了把汗,“那帮小子至少知道,战场上有些东西是眼睛看不见的。不过……”
“不过什么?”
雷峰犹豫了一下:“秦队,你说老大要是醒了,他那能力……是不是比我这腿强多了?”
秦风没说话。
“我是说,”雷峰压低声音,“如果老大能直接‘看见’那些能量场,甚至能‘影响’它们,那咱们打那些玩意儿,不就跟开了天眼一样?”
“也可能更危险。”秦风说得很直接,“林默在月球最后那一击,差点把自己搭进去。那种力量不是玩具,是双刃剑。”
雷峰沉默了。他想起林默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苍白的脸,微弱的气息。
“走吧。”秦风拍拍他的肩,“医疗中心那边有新消息,一起去看看。”
医疗中心里,今天值班的是杰克。这家伙不走寻常路——他没跟林默聊天,而是搬了台便携式终端,接上了隔离室里的几个传感器。
“老大,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杰克一边敲键盘一边说,“这是我新搞的能量场可视化程序。简单说,就是把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能量波动,变成你能看见的图形。”
屏幕上出现了一团模糊的光晕,随着林默的脑波活动,光晕的颜色和形状在缓慢变化。
“看见没?这是你现在的状态。”杰克指着屏幕,“能量场很弱,但结构稳定。比月球上那些紫色晶体的能量场稳定多了——那些玩意儿就像一团乱麻,你这儿至少像个……呃,像个还没织完的毛衣。”
他说着调出另一组数据:“这是我分析你最后那一击的能量残留。我的天,那强度,那结构复杂度……简直了。就像把一件完整的艺术品炸成了碎片,但每个碎片都还保留着艺术品的某些特征。”
杰克越说越兴奋:“所以我就在想啊,如果你现在这种‘稳定但微弱’的状态,和你那种‘强大但危险’的状态,能找到个平衡点……那不就是‘可控’了吗?”
他这话说出来,自己先愣了一下。然后猛地转头看向观察窗外的苏婉和老周。
苏婉已经冲进来了:“杰克,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就是瞎猜……”杰克有点慌。
“不,你说得对。”苏婉眼睛亮得吓人,“‘稳定但微弱’和‘强大但危险’——这就是林默现在面临的问题。如果能把这两种状态融合,找到那个‘既强大又稳定’的平衡点……”
“那‘可控共生’就有可能实现。”老周接过了话头,声音有些发颤。
三个人站在隔离室里,看着病床上安静躺着的林默,突然都觉得,眼前的路好像清晰了一点。
那天晚上,苏婉没回宿舍。她在实验室通宵,把杰克的想法、这些天的监测数据、青木长老关于“契约”的推测,还有伊芙和马库斯对“源矿”的研究,全部整合在一起。
凌晨四点,她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全是交织的能量场、闪烁的脑波、还有林默那双时而冰冷时而疲惫的眼睛。
醒来时天还没亮,实验室的灯还亮着。苏婉揉揉眼睛,发现身上多了条毯子——是小七的。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基地稀疏的灯光。夜很静,只有远处机库里偶尔传来焊接的声音。
通讯器突然响了,是医疗中心的紧急呼叫。
“苏婉博士,请立刻过来!”老周的声音很急,“林默指挥官……他睁眼了!”
苏婉脑子里“嗡”的一声,扔下毯子就往外冲。她跑到医疗中心时,秦风、雷峰、杰克都已经在了,全挤在观察窗外。
隔离室里,林默确实睁着眼睛。
不是之前那种空洞的、没有焦点的睁眼,而是真正的、有意识的睁眼。他的眼睛缓缓转动,扫过房间里的仪器,扫过观察窗外的人,最后停在苏婉脸上。
那眼神很复杂。有疲惫,有茫然,但最重要的是——有“存在感”。那种“我在这里”的存在感。
苏婉颤抖着手,推开隔离室的门,慢慢走到床边。
“林默?”她轻声唤他。
林默的嘴唇动了动。很慢,很艰难,像生锈的机器在启动。几秒钟后,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苏……婉……”
两个字,沙哑,破碎,但清清楚楚。
观察窗外,雷峰一拳砸在墙上,眼圈红了。杰克摘下眼镜,用力擦了擦。秦风长长地出了口气,肩膀松弛下来。
苏婉握住林默的手,眼泪终于掉下来。不是悲伤的眼泪,是那种憋了太久、终于能喘口气的眼泪。
“我在。”她用力点头,“我一直在。”
林默的眼睛又缓缓闭上,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但这次,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一个笑容。
虽然微弱,虽然短暂,但确确实实是个笑容。
老周冲进来做检查,仪器上的数据一片繁忙。脑波活动增强了,能量场稳定了,生命体征所有指标都在往上走。
“他还很虚弱。”老周检查完,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意识可能时断时续,记忆也可能有缺失。但至少……他回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
不是完全回来,可能只是一部分。可能还有很多问题要面对,还有很多难关要过。
但至少现在,冰墙凿开了第一道裂缝。光透进来了,声音传出来了,他伸出手,握住了等在墙这边的人。
苏婉走出隔离室时,天已经蒙蒙亮。基地的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秦风走过来:“需要什么?”
“时间。”苏婉说,“还有……继续帮他。”
“明白。”秦风点点头,“‘守望者’部队随时待命。任何需要,任何支持,你开口。”
雷峰一瘸一拐地凑过来(他的新腿终于还回来了):“老大要是能说话了,第一个得骂我。我把他那些烟都抽完了。”
杰克推了推眼镜:“我得赶紧把那个能量可视化程序完善一下,等他能坐起来了,就能用。”
小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抱着苏婉的腿,眼睛红红的,但脸上在笑。
苏婉看着这些人,这个拼凑起来的、粗糙但坚韧的团队,突然觉得,也许青木长老说得对。
这不是一个人在挣扎。
这是一群人,用各自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把掉进深渊的人拉上来。用技术,用武力,用经验,用感情,用所有能用的东西。
现在,那只手终于握住了绳子。
接下来,就是大家一起用力,把他拉上来的时刻。
晨光越来越亮,基地苏醒的号角在远处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战斗也要开始了。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回来了。
虽然只是一部分,虽然还很脆弱。
但他回来了。
这就够了。足够他们继续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