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陆营”的栅栏在海风中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如同这片土地沉睡的呼吸。石碑已巍然矗立，面向浩瀚的太平洋，碑文在阳光下闪烁着新刻的锋芒。营寨内，秩序井然，水手们加固工事，晾晒渔获，打理着从林中移植来的奇异作物幼苗。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暂时的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萧景珩与沈清辞站在营中临时搭建的望楼上，远眺西边那条河流的入海口。几日前与西班牙幸存者及那个被称为“河边部落”的土着的接触，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涟漪正在扩散。
“世子爷，”张诚参将快步登上望楼，神色凝重，“哨探回报，西边那伙西班牙人并未远离，反而在河对岸一处高地搭建了简陋的木棚，似有常驻之意。而且，今日清晨，发现有其他部落的土人划着独木舟，频繁往来于西班牙人据点与‘河边部落’之间。”
“他们在串联。”萧景珩目光冰冷，“那几个传教士，不甘心就此屈服，想借土着之力与我们周旋。”
“不仅如此，”沈清辞补充道，她手中拿着几日来与营地附近少数胆大前来交易的土着换得的零星信息，“据那些零散来访的土人比划，‘河边部落’并非此地最强盛的部落。在内陆更深处的丛林与山地里，还有数个更强大的部落联盟，据说……曾与乘‘大船’来的‘白皮肤’人发生过激烈冲突。”
“哦？”萧景珩眉头一挑，“可知是何种冲突？与西班牙人有关？”
“言语不通，难以详知。”沈清辞摇头，“但土人比划中，有火器、杀戮、以及……抢夺‘发光石头’（可能指黄金）的举动。似乎仇恨不浅。”
萧景珩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敌人的敌人，或可为友。若内陆有与西番结仇的大部落，或可尝试接触。至少，不能让他们被西班牙人拉拢过去。”
“世子爷所言极是。”沈清辞点头，“然语言隔阂，贸然深入险地，恐生误会，反遭其害。需寻一稳妥之法。”
正当二人商议之际，营寨外传来一阵骚动。守门军士来报：一队规模较大的土着队伍，正从内陆方向而来，已至营外一里处停留。为首者仪仗不凡，似有重要人物。
萧景珩与沈清辞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与警惕。这个时候，来自内陆的部落使者？
“传令！全军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萧景珩沉声道，“张参将，点五十精兵，随我出营查看。清辞，你在此坐镇，若情况有变，以响箭为号。”
“世子爷小心！”沈清辞叮嘱道。
营门缓缓打开，萧景珩一身轻甲，腰佩长剑，在五十名盔明甲亮、手持劲弩的亲兵护卫下，缓步走出营寨。对方队伍约百余人，皮肤黝黑，身形矫健，脸上涂着红白相间的油彩，手持长矛弓箭，但并未举起，只是静静地列队。队伍中央，一名头戴华丽羽冠、颈挂兽牙项链、身披斑斓兽皮的中年男子，端坐于一架由四人抬着的简易肩舆上，目光沉静地望了过来。他身旁，跟着一名手持权杖的老者。
通事上前，用生硬的、从沿海土人处学来的几个词语，夹杂着手势，尝试问候。
那羽冠男子微微颔首，对身旁老者说了几句。老者上前一步，竟用一种带着奇怪口音、但依稀可辨的汉语说道：“远方来的……客人？你们……从大海……太阳升起的地方来？”
萧景珩心中巨震！这土着老者，竟会汉语？！虽然生涩，但意思明确！
“正是！”萧景珩压下心中惊涛，上前一步，拱手为礼，尽量放缓语速，“我等自大明而来，乘船跨越重洋，抵达此地。不知长者如何懂得我等语言？尊驾又是何人？”
那老者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他转身对羽冠男子恭敬禀报。羽冠男子听完，脸上也露出惊讶之色，仔细打量了萧景珩一番，然后对老者点了点头。
老者这才转向萧景珩，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很多……很多年前，也有……像你们一样的人，乘船而来。他们……友善，教我们……种稻，治病。我……年轻时，跟随部落长老，与他们……交换货物，学过……一些话语。后来，他们……离开了，再没回来。” 他顿了顿，指了指肩舆上的男子，“这位，是我们‘高山部落’联盟的大首领，‘雄鹰’。”
原来如此！曾有先民到过此地？是前朝遗民？还是更早的探险者？萧景珩心中念头飞转，但此刻不是深究之时。他再次拱手：“大明皇帝陛下使者，永宁侯世子萧景珩，见过大首领。”
“雄鹰”大首领通过老者的翻译，表达了欢迎之意，但目光锐利地扫过明军严整的军容和营寨方向，问道：“远方的客人，你们来此，是像以前的友人一样，交易、传授知识，还是……像那些乘着怪船、持喷火棍（火枪）的‘苍白鬼’一样，来掠夺、杀戮？”
问题直指核心，带着深深的警惕。
萧景珩心知这是关键，神色郑重，朗声道：“大首领明鉴！我大明乃礼仪之邦，皇帝陛下怀柔远人，我等跨海而来，是为结交朋友，互通有无，绝无掠夺杀戮之心！那些持火器的‘苍白鬼’，乃西方蛮夷，凶残贪婪，亦是我大明之敌！”
他示意亲兵抬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光洁的瓷器、绚丽的丝绸、锋利的铁器、还有一面锃亮的铜镜。“此乃我朝薄礼，愿与贵部永结盟好，共御外敌！”
精美的礼物和萧景珩坦诚的态度，显然打动了“雄鹰”大首领。他仔细查看了礼物，尤其是那面能清晰照出人像的铜镜，眼中露出惊叹。他通过老者表示，西班牙人（苍白鬼）曾试图深入内陆，掠夺黄金，屠杀部落民，与他们结下血海深仇。他们对明军也抱有疑虑，但见其军容严整却秋毫无犯，又听闻与西班牙人并非一路，故前来探听虚实。
“那些‘苍白鬼’在河对岸建立了据点，恐对贵部不利。”萧景珩趁机道，“我愿与贵部结盟，若其敢来犯，我大明将士，愿与贵部勇士并肩作战！”
“雄鹰”大首领与老者商议片刻，最终点头同意。但他提出，结盟需按部落传统，举行盟誓仪式，歃血为盟。
萧景珩略一沉吟，便慨然应允：“客随主便，就依贵部传统！”
当日傍晚，在“新陆营”与河流之间的空地上，燃起了巨大的篝火。明军士卒与高山部落勇士分列两旁，气氛庄重而热烈。按照部落仪式，萧景珩与“雄鹰”大首领各自割破手腕，将血滴入盛满果酒的陶碗中，一饮而尽。双方宣誓，共抗“苍白鬼”，永为兄弟之邦。
盟约既成，气氛顿时融洽。高山部落带来了当地的薯类、兽肉、奇异水果，明军则拿出美酒、糖果。篝火旁，双方战士虽然语言不通，却通过手势和笑容，进行着笨拙而真诚的交流。
沈清辞在营中远远望见这一幕，心中稍安。她深知，与强大土着部落结盟，意义重大，不仅能化解潜在冲突，更能获得向导、补给，以及对内陆情况的了解，是立足新大陆的关键一步。
然而，她也注意到，河对岸西班牙人的据点，今夜似乎格外安静，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如同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盟约已成，但危机未解。”沈清辞对返回营地的萧景珩低声道，“西班牙人绝不会坐视我们与土着结盟。接下来，他们要么狗急跳墙，要么……会去寻求更强大的外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景珩目光坚定，“当务之急，是尽快利用与高山部落的盟约，深入了解内陆情况，寻找稳定的粮食来源和……金矿。同时，加紧营寨防御，训练士卒适应此地气候战法。必须在我们后续船队抵达前，牢牢站稳脚跟！”
新陆的第一份盟约，在篝火与星光的见证下缔结。但这片富饶而危险的土地上，和平从来都是脆弱的。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