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里的“同心棉”枝条刚冒新芽,林晚意又把主意打到了织房。这日午后,她带着古丽雅寄来的椰丝样本,径直去了专为改良织法设立的内织房。
织房里暖意融融,十几个织女正围着新到的织机忙碌,机杼声“咔嗒”作响,像串成串的珍珠滚落在地。见皇后驾到,众人忙停下手里的活计行礼,林晚意摆摆手:“不必多礼,都继续吧,我就是来看看。”
她走到最靠边的织机旁,那是按她画的图纸改造的“混纺机”,此刻正织着一匹浅碧色的布,椰丝的韧劲混着白棉的绵软,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是试织的第三匹了?”林晚意伸手抚过布面,触感比预想的更细腻。
领头的织娘张嬷嬷点头回话:“回娘娘,前两匹要么椰丝结团,要么棉纱松散,这匹按您说的‘三分椰丝七分棉’的比例来,果然顺多了。”她指着织机上的分丝器,“这物件真是神了,以前得两个人盯着分线,现在一个人就能顾三架机。”
林晚意笑了,眼里闪着得意:“这叫‘效率’。”话一出口才想起她们听不懂,忙改口,“就是省力气,出活快。”
正说着,萧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什么事这么高兴?”
众人慌忙起身行礼,他摆摆手,径直走到林晚意身边,目光落在那匹浅碧色的布上:“这就是你说的‘春波锦’?”
“是呢,”林晚意拉着他的手抚过布面,“你看这颜色,像不像种子岛春天的海面?等织成帷幔,挂在寝殿里,就像天天能看见海了。”
萧彻指尖摩挲着布上的纹路,椰丝与棉纱交织的肌理带着独特的质感,比宫里常用的云锦多了几分野趣。“比朕见过的所有锦缎都好。”他语气里带着真切的赞叹,“就用它做今年的端午赏赐,让王公大臣们也见识见识,咱们的棉比丝帛更金贵。”
张嬷嬷在一旁听着,眼里的敬佩又深了几分。谁不知皇后娘娘出身太傅府,自幼饱读诗书,却半点不轻视女红,反倒亲自动手琢磨织法,连陛下都赞不绝口。
林晚意忽然想起什么,从织房角落的竹筐里拿出个布偶——是用边角料缝的,身子是“春波锦”,脑袋是棉絮填的,脸上用黑线绣着笑眯眯的眼睛。“给小石头的,”她把布偶递到萧彻手里,“上次在船上答应他,回来给他做个会‘游泳’的娃娃。”
布偶的衣角还缝着个小小的船锚,是她照着“棉海号”的样子绣的。萧彻捏着布偶,忽然想起她刚嫁过来时,也是这样,用府里的旧棉布给下人们缝护膝,说“冬天干活不冻腿”,那时她的绣工还生涩得很,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珍宝都让人记挂。
“御膳房炖了银耳羹,”萧彻把布偶放回竹筐,牵起她的手,“去尝尝?”
两人并肩走出织房,阳光透过回廊的花窗,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林晚意的裙摆扫过石阶,沾了点织房的棉絮,萧彻伸手替她拂去,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你说,”林晚意忽然开口,“要是天下的女子都能像张嬷嬷她们这样,靠手艺吃饭,不用总想着依附谁,是不是就好了?”
萧彻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她。她眼里没有了往日的算计,只有一片澄澈的期盼,像当年在七皇子府,她捧着草药说“能救好多人”时的样子。“会的,”他握紧她的手,“等‘同心棉’推广开了,朕就让各州府都设织学堂,让女子也能入学学手艺。”
他想起她教过的“人人平等”,以前总觉得是妄言,如今看着织房里那些专注织布的女子,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或许不是妄言。帝王的江山,从来都不止是男子的天下,女子的双手,也能织出盛世的模样。
回廊尽头的风里,飘来暖房的棉香和织房的线味,缠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歌。萧彻看着身边的林晚意,忽然觉得,所谓的帝王霸业,或许从来都不是孤家寡人的征途,而是这样牵着她的手,看棉苗破土,看织机转动,看日子像布帛一样,一寸寸织出温暖的纹路。
“银耳羹该凉了。”林晚意拉了拉他的手。
“嗯。”萧彻应着,脚步却慢了些,只想让这满是棉香的路,再长一点。
几日后,御花园暖房的“同心棉”终于抽出了第一缕新丝,嫩白中带着浅金,像揉碎的月光缠在竹架上。林晚意一早便提着竹篮去了暖房,指尖轻触那细腻的纤维,眼底漾起笑意。
“娘娘,您看这丝,比江南的云锦还亮呢。”跟着来的小宫女忍不住惊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片棉瓣,生怕碰坏了。
林晚意笑着点头,从篮里取出剪刀,按照之前画的图谱,仔细剪下几缕成熟的纤维:“送去织房,让张嬷嬷试试纺线。记住,告诉她别急,慢慢捻,这棉丝细,得顺着纹路来。”
小宫女应着去了,暖房里只剩她一人。阳光透过琉璃顶洒下来,照得棉田像铺了层碎银。她想起刚嫁过来那年,萧彻还在潜邸,那时他总说她“不务正业”,放着琴棋书画不学,偏要捣鼓这些“农妇的活计”。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晚意回头,见萧彻披着件石青常服,手里拿着卷奏折,显然是刚从御书房过来。“在想,等这棉纺成线,做件常服给你穿。”她伸手拂去他肩头的落尘,“比龙袍轻便,夏天穿正好。”
萧彻低头看着她沾了棉絮的指尖,伸手握住:“昨日户部递了折子,说江南织造想采买咱们的‘同心棉’,给百官做夏衣。”他顿了顿,眼里带着笑意,“你这棉,倒是比朕的圣旨还管用。”
林晚意挑眉:“那是自然,民以食为天,衣为地,穿得舒坦了,百姓才有力气干活。”她拉着他走到棉田深处,指着那些半开的棉桃,“你看这果子,外面带刺,里面却藏着软棉,像不像……”
“像你。”萧彻接过话,指尖划过她的脸颊,“看着厉害,心里比谁都软。”
林晚意拍开他的手,脸颊微红:“说正事呢。张嬷嬷说,这棉混着蚕丝纺,能织出‘云绒锦’,又暖又轻,正好给北疆的士兵做冬衣。”
“朕已经让兵部去对接了。”萧彻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那些朝堂上的唇枪舌剑,都不如此刻暖房里的棉香让人安心。“下个月南巡,带你一起去。”
“南巡?”林晚意惊讶地抬头,“不是说让几位重臣留京处理政务,你独自前往吗?”
“原是这么打算的,”萧彻弯腰摘下一朵刚绽开的棉桃,递到她手里,“但想着江南的棉田该开花了,你定想看。再说,那些地方官滑头得很,有你在,他们不敢糊弄。”
林晚意捏着那朵棉桃,软乎乎的纤维蹭着掌心,像极了当年在七皇子府,他偷偷塞给她的那半块桂花糕。那时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她也只是个被家族推出来的棋子,谁能想到,如今会一起站在自己种的棉田旁,说笑着天下事。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前几日收到种子岛的信,阿椰说那边的椰棉也丰收了,想派人送些样本过来。”
“让他们送,”萧彻点头,“正好让工部研究研究,能不能和咱们的‘同心棉’再杂交出新品种。”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让阿椰把岛上的孩子们带来京城,朕让他们进国子监读书。”
林晚意笑起来,眼角弯成了月牙:“他们肯定高兴坏了。”
暖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说军机处有要事求见。萧彻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手:“朕先过去了,晚些来陪你看织房的新线。”
“去吧,”林晚意推了他一把,“别让大臣们等急了。”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林晚意低头看着掌心的棉桃,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龙袍上的金线,也不是皇冠上的明珠,而是这带着烟火气的日子——是他会记得她想看棉田,是她能为他的天下添一缕棉香,是两个人把“合作”过成了“日子”,把算计织成了温情。
风从暖房的窗缝钻进来,吹得棉絮轻轻晃动,像一片温柔的云。林晚意提起竹篮,往织房走去,篮子里的棉丝在阳光下闪着光,仿佛已经织成了未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