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市委大院，在秋雨中显得格外肃穆。林别撑着伞走进办公楼，一路上不断有干部驻足问好。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点头致意，既不显得疏离，也不过分热络。
在电梯里，他遇到了市长周明宇。
林书记早。周明宇笑容和煦，听说昨天去调研教育系统了？
去了几所学校。林别平静回应，明宇同志对教育工作很关心啊。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嘛。周明宇说着，目光在林别脸上停留片刻，最近收到不少学校反映经费不足，特别是科技创新教育这一块。
电梯到达楼层，两人并肩走出。
这个问题确实需要重视。林别不动声色，我准备近期召开一个专题会，研究教育投入问题。
好啊，周明宇点头，到时候我一定参加。
分开后，林别走进办公室，秘书小陈已经将今天的日程表放在桌上。
书记，今天上午九点，听取财政局关于教育专项资金使用情况的汇报；十点半，与组织部长赵永刚同志研究干部交流方案；下午...
林别抬手打断：下午的行程空出来，我要去高新区。
小陈略显意外：但是下午原定要听取交通局的汇报...
推迟到明天。林别语气坚决，另外，通知高新区的赵东，我要看真实的创新企业，不要安排那些明星企业
明白。小陈立即记录。
上午的会议按部就班进行。财政局的汇报滴水不漏，各项数据详实，但林别敏锐地发现，科技创新教育专项资金连续三年都没有用完。
为什么专项资金使用率这么低？林别问。
财政局长刘建明推了推眼镜：主要是学校申报的项目不符合专项资金使用要求。我们严格按照规定审核...
是规定太死板，还是学校不会申报？林别打断他，我昨天在实验中学看到，他们的机器人实验室设备陈旧，明显需要更新，为什么申请不到资金？
刘建明略显尴尬：这个...实验中学确实申报过，但他们的采购方案不符合招标采购规定...
规定是为人服务的，不是人为规定服务的。林别合上文件夹，请财政局在一周内，会同教育局重新修订专项资金使用办法，要更接地气，更符合实际需求。
好的，林书记。刘建明连连点头。
会议结束后，林别单独留下组织部长赵永刚。
永刚同志，干部交流方案我看过了，总体不错。但我建议增加一条：新提拔的处级干部，必须到高新区或开发区挂职锻炼半年。
赵永刚略显惊讶：这个要求会不会太高了？很多干部可能不适应...
就是要让他们不适应。林别语气坚定，不了解一线情况，怎么制定出符合实际的政策？特别是经济部门的干部，更需要补上这一课。
我明白了。赵永刚点头，我们尽快修改方案。
中午，林别在办公室简单用餐后，让司机送他回家换衣服。沈墨正在客厅整理资料，见他回来有些意外。
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下午去高新区，换身便装。林别脱下西装，你那边进展如何？
沈墨把一叠材料递给他：基本查清了。阻挠永固精密融资的，确实是一个利益集团。领头的是...
不用说名字。林别制止她，等我下午看完实际情况再说。
沈墨会意点头：明白。对了，今晚的饭局安排在静园，六点半。
林别换上休闲夹克，看上去更像一个企业管理者。在去高新区的车上，他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在快速梳理着各种信息。
到达高新区时，赵东已经等在办公楼前。见到林别的穿着，他明显愣了一下。
林书记，您这是...
今天不看汇报，不看材料，就看真实的企业。林别摆手制止他客套，带我去那些正在创业初期的企业。
赵东略显为难：那些企业条件比较简陋...
要的就是简陋。林别已经迈步向前，带路吧。
他们首先来到一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在三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几个年轻人正围着一台设备激烈讨论着，甚至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他们在做什么？林别问。
这是一家做工业视觉检测的创业公司。赵东介绍，创始人是星城大学的博士。
林别静静观察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们的产品有什么优势？
年轻人们这才发现来了人。为首的博士认出了林别，略显紧张：林书记...我们的算法完全自主开发，精度比国外同类产品高5%，成本只有三分之一。
市场推广顺利吗？
博士苦笑：本地企业不太敢用我们的产品，宁愿多花三倍价钱买进口的。
为什么？
说是怕担责任。博士摇头，其实我们明白，有些企业采购进口设备，中间的回扣空间更大。
林别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个问题。
接下来，他们又走访了几家创业企业，情况大同小异：技术不错，但市场推广困难。要么是采购方不信任国产品牌，要么是既得利益集团在阻挠。
在一家做新材料研发的企业，创始人直言不讳：林书记，我们不是输在技术上，是输在利益链上。某些领导打招呼，要求用指定供应商的产品，我们连参与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赵东在一旁听得额头冒汗，几次想打断，都被林别用眼神制止。
这些情况，你都知道吗？离开企业后，林别问赵东。
听说过一些...赵东支吾着。
听说过和解决过是两回事。林别语气严肃，高新区是星城创新的主战场，如果这里都不能给创新企业公平竞争的机会，我们还谈什么创新发展？
回程的路上，林别一直沉默。窗外，高新区的高楼大厦与刚才看到的创业企业的简陋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他知道，沈墨的调查是对的。星城的创新生态，正被一张无形的利益网束缚着。而要打破这张网，需要更大的决心和智慧。
晚上六点半，静园的包厢里，林别见到了几位教育系统的老校长。他们都是星城教育界的泰斗，德高望重。
林书记，感谢您关心教育工作。实验中学的老校长举起酒杯，我敬您一杯。
该我敬您才是。林别举杯回应，您在教育战线奋斗了四十年，培养了多少人才。
酒过三巡，话题渐渐深入。
林书记，不瞒您说，老校长借着酒意，现在教育系统的问题，不只是钱的问题，更是人的问题。
哦？具体说说。
就拿科技创新教育来说，专项资金为什么用不出去？因为负责审批的人，要么不懂教育，要么...别有用心。
林别眼神一凝：别有用心？
老校长压低声音：有些人把持着审批权，学校要想拿到资金，就必须从他们指定的公司采购设备。而这些公司提供的设备，往往是质次价高。
其他几位校长也纷纷附和，说出了各自遇到的类似问题。
这顿饭吃到了九点多。送走校长们后，林别独自在包厢里坐了很久。
沈墨轻轻推门进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林别点头：教育系统如此，其他领域可想而知。
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先从教育专项资金入手。林别站起身，这是民生领域，阻力相对较小。等打开突破口后，再向其他领域推进。
回到家，林别立即给秘书小陈打电话：通知审计局，明天上午我要听取教育专项资金审计情况的汇报。
挂断电话，他看到沈墨正在书房整理今天收集的材料。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专注。
谢谢你。林别突然说。
沈墨抬头，微微一笑：谢什么？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沈墨放下手中的材料，走到他面前：这条路是你选的，也是我选的。既然选择了，就要走下去。
窗外，星城的夜景璀璨夺目。但在这光鲜的表象之下，有多少暗流在涌动，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