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热闹劲儿。
将领跟官员们三三两两的走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那种被宏伟蓝图点燃的狂热。他们低声讨论着马上要来的战争，讨论着传说中的前朝宝藏，讨论着自家领主那简直能看穿未来的战略眼光。
他们觉得，胜利不过是时间问题。
毕竟，连朝廷精锐都在领主大人那神鬼莫测的武器面前化为齑粉，区区一伙盘踞山里的土匪，又能算得了什么？
很快，巨大的议事厅里，只剩下三个人。
夏青禾，正背着手，站在那副巨大的沙盘前，眼神跟鹰一样，审视着黑石山脉那错综复杂的模型。
夏云峥，则跟个兴奋的大孩子似的，还在对着沙盘比比划划，嘴里念叨着要在哪里建先锋营，在哪里布置炮兵阵地。
而潘律，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走。
- 他站在原地，皱着眉，眼神挺复杂的，好像有什么话，在会议那种激昂的气氛里，不方便说。
- 怎么，老潘这是打了胜仗，反倒不开心了？
- 还是觉得我刚才牛吹得太大了，不好收场？（绷不住了.jpg）
- 也是，刚把卫康那只老狐狸堵在龟壳里，转头就要去捅黑风寨那个马蜂窝，确实有点不讲武德。
夏青禾心里吐槽着，但脸上可没露出来。她知道，潘律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他留下来，肯定有深意。
“潘先生，有话但说无妨。”她转过身，很直接的问。
潘律吸了口气，对着夏青禾深深一拜。
“领主大人，征伐黑石山，打通南下之路，此乃不世之功，臣下万分赞同。”
他先是肯定了夏青禾的战略。
“但是……”
他话头一转。
“臣以为，对付黑风寨，强攻，是下策。”
“哦？”夏青禾眉毛一挑，来了兴趣。夏云峥也停下比划，好奇的看了过来。
“下策？”夏云峥忍不住插了句嘴，“潘先生，不是我小看那帮土匪。咱们连卫康的精锐骑兵都能一炷香的工夫就给打成筛子，对付一群乌合之众，还不是手拿把掐？”
“夏将军此言差矣。”潘律摇摇头，神色很严肃，“卫康的军队，是虎狼。但他们是养在笼子里的虎狼，讲规矩重阵型。而黑风寨的匪徒，是山里的毒蛇，还有林子里的豺狗。他们不讲规矩，熟悉地形，来去如风。”
“更重要的是，”潘律的目光投向沙盘上黑风寨那三个字，“此寨盘踞黑石山脉快三十年，历经三代匪首不倒，连前朝好几次围剿都无功而返。要是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绝不可能做到。”
“所以，臣下斗胆猜测，他们内部必然有我们不知道的严密组织，甚至......有不为人知的派系跟矛盾。”
潘律上前一步，声音压的更低。
“强攻，就算能胜，也肯定是惨胜。山地作战，咱们的重武器施展不方便，他们却能利用地形层层设防，跟我们以命换命。就算我们最后赢了，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与其用铁锤把这块顽石砸个粉碎，不如用一把巧手的手术刀，找到它的病灶，从里头把它瓦解掉。”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核心想法。
“臣恳请领主大人，准许臣主持对黑风寨的攻心之战。给臣三个月时间，臣有把握派出密探，联络商路，散播流言，激化他们内部矛盾，扶植其中一个派系，让他们自己咬自己。到时候，咱们只需坐收渔利，用最小的代价，拿下整个黑风寨。”
- 来了来了，古代权谋家的经典操作。
- 什么合纵连横驱虎吞狼借刀杀人的......
- 听着是挺高端，挺有智慧的。
- 可问题是......效率呢？
夏青禾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 三个月？！我的天，三个月时间，我的兵工厂都能把武装到牙齿的第二代动力铠甲给捣鼓出来了。
- 玩阴谋？太慢了。
- 人心这玩意儿最靠不住，计划哪有变化快。
- 最可靠的是物理定律，是火药爆炸的化学反应，是一发喀秋莎火箭炮下去，管你什么阴谋阳谋，通通给你烧成玻璃。
她看着潘律那张写满“智珠在握”的脸，没有直接反驳，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潘先生，我问你。我们之前对付卫康，靠的是什么？”
潘律一愣，随即答道：“当然是领主大人的天威，用雷霆一样的手段震住了他。”
“没错，就是雷霆。”夏青禾点点头，“是那一百颗人头筑成的京观，是那三分钟内被抹去的三百骑兵，是那如同魔鬼咆哮的武器。”
“我们靠的，是让他从心底感到恐惧的，没办法抵抗的绝对力量。”
“我们让他明白，在他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他那点谋略跟小心思，都毫无意义。”
夏青禾走到潘律面前，直勾勾的盯着他。
“对付黑风寨，也是一个道理。”
“你说的没错，他们是毒蛇，是豺狗。但当一颗能把整座山头掀翻的炸弹落在他们巢穴里的时候，蛇再毒，狗再凶，又有什么用？”
“你花三个月去策反去收买。可你怎么保证你的密探不会被识破？你怎么保证你扶植的派系不会反过来咬你一口？这中间的变数太多了。”
“而我，”夏青禾伸出一根手指，“只需要一个星期，就能搞出一种全新的，专门用来拆山头的武器。”
“然后，我用一个小时，把他们的山门炸上天。再用一个小时，把他们引以为傲的天险，变成一地碎石。”
“当他们的匪首，在自己的聚义厅里，被一发从天而降的炮弹炸成肉酱的时候。你觉得，那些活下来的匪徒，是会选择死磕到底，还是会跪下来，抢着告诉我宝藏藏在哪里？”
“潘先生，你的方法，是艺术，是慢工出细活。我承认它很精妙。”
“但我的方法，是科学，是工业化生产。它的特点只有一个——高效。”
“在我的字典里，能用火力覆盖解决的问题，就绝不应该上升到阴谋诡计的高度。”
夏青禾的话，像一把重锤，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在潘律的心上。
潘律的脸色有点发白。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帝王心术，在夏青禾这种简单粗暴到近乎野蛮的唯武器论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这不是一个次元的战争思想。
“可是……大人……”他艰难的开口，“如此行事，固然高效，但……霸道有余，王道不足。长此以往，天下人只会视我们为畏途，畏惧我们，却不会敬爱我们。以力服人者，终不能长久啊。”
“谁说我要用力量服人了？”夏青禾笑了。
“潘先生，你还没明白。力量，不是用来让别人服气的。力量，是用来创造一个，可以让你跟别人讲道理的平台。”
“等我把黑风寨夷为平地，把所有反抗者都送去见阎王。然后，我再把粮食和衣服，发给那些饿着肚子的山民，告诉他们跟着我干，有饭吃有地种。你觉得，他们是会怀念那个剥削他们的匪首，还是会拥戴我这个‘残暴’的征服者？”
“仁义，是用来对待自己人的。”
“拳头，是用来对待敌人的。”
“先把所有敌人都打死，再把所有人都变成自己人。这，就是我的道理。”
潘律彻底沉默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脑子里所有圣贤书上的道理，在夏青禾这套看似离经叛道，却又无比现实的逻辑闭环面前，都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
一旁的夏云峥听得是热血沸腾，他觉得妹妹说得太对了。能一拳打死，干嘛要费那么多口舌？
“那……那要不……”夏云峥挠了挠头，小心翼翼的提议，“咱们……两边一起干？”
“让潘先生先派人去试试，要是能成，最好。要是不成，或者太慢了，妹妹你的新武器也该造好了，咱们直接一波推平？”
夏云峥这句朴实无华的话，反而让议事厅里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夏青禾看了看一脸坚持的潘律，又看了看自己那傻得可爱的兄长，忽然笑了。
- 也对，我好像有点魔怔了。
- 老是下意识想用最简单粗暴的法子解决问题。
- 但潘律说的也有道理。他的知识经验，是我没有的。这些软实力，有时候确实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 至少，他可以帮我搞清楚，我的炮弹，应该落在哪个山头上，效率才最高。
她承认，自个儿的领导艺术，确实还得练练。一个真正的领袖，应该懂得怎么利用所有人的长处。
“好。”
夏青禾做出了决定。
她看向潘律，眼神变得郑重。
“潘先生，你的手术刀计划，我批了。”
“从今天起，我给你全权，负责对黑石山脉的情报渗透与策反工作。你可以动用苏玉娘商盟的所有渠道，需要多少经费，直接从府库支取，不用向我汇报。”
潘律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是被信任跟重用的激动。
“臣，定不辱命！”
“但是，”夏青禾话锋一转，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你的计划，跟我的计划，要同步进行。”
她转身，对夏云峥下令。
“大哥，你马上回军营，从全军抽调最会爬山最机灵的兵，组建一支五百人的山地突击队。他们将配备最轻便的武器和装备，进行专门的山地渗透奇袭训练。我要他们跟猴子一样，能在黑石山的悬崖峭壁上跑的飞快！”
“是！”夏云峥兴奋的领命。
最后，夏青禾的目光，落向了沙盘上，那片代表着落凤河工业区的模型。
“而我，会亲自去一趟工业区。”
“我会给我们的敌人，准备一份他们绝对无法拒绝的礼物。”
她嘴角的笑容，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潘先生，记住我们的约定。”
“如果你的手术刀，能在我的铁锤砸下去之前，就解决问题，那就算你赢。”
“如果不能……”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潘律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夏青禾再次躬身一揖。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了疑虑，只剩下昂然的斗志。
“请领主大人放心。”
“臣的刀，会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