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泉州已有些燥热,温酒酒坐在自家后园的凉亭里,指间捏着一枚黑子,正对着石桌上的残局出神。棋枰上的白子已被黑棋困住大半,看似岌岌可危,唯有一处隐秘的活眼尚存生机。
“姑娘,寒衣阁那边送来帖子,说是冷阁主请您明日过府一叙。”丫鬟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温酒酒指尖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正好封住了白子唯一的活路。她抬起头,唇角微扬:“知道了。”
这局棋,她与冷铁衣下了三日,如今总算有了结果。就像他们的婚事——表面上看,寒衣阁主冷寒烟坚决反对,漕帮的叶含波虎视眈眈,可她温酒酒从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次日清晨,温酒酒一袭水蓝色襦裙,准时出现在寒衣阁的会客厅。冷寒烟端坐主位,一身玄色锦袍,眉目冷峻,不怒自威。而她身侧,果然坐着漕帮大小姐叶含波,一袭红衣似火,看向温酒酒的目光里满是挑衅。
“温姑娘请坐。”冷寒烟语气平淡,却自带威严。
温酒酒从容落座,接过侍女奉上的茶,轻轻啜了一口,方才笑道:“不知冷阁主今日唤酒酒前来,所为何事?”
冷寒烟尚未开口,叶含波已抢先道:“温酒酒,你何必装傻?谁不知道冷阁主属意我做铁衣的妻子,你一个知州家的千金,何苦缠着江湖中人不成?”
温酒酒不恼不怒,只将茶盏轻轻放下,抬眼看向叶含波:“叶姑娘这话说的有趣。我与铁衣的婚约是双方父亲早年定下的,何来纠缠之说?倒是叶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张口闭口要嫁人,传出去只怕有损清誉。”
叶含波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猛地站起身:“你!”
“含波,”冷寒烟淡淡开口,叶含波只得悻悻坐下,冷寒烟这才看向温酒酒,“温姑娘,明人不说暗话。铁衣是寒衣阁未来的阁主,他的婚事关系整个江湖格局。你父亲是朝廷命官,你自幼长在深闺,对江湖事一无所知。这样的你,如何做寒衣阁未来的女主人?”
温酒酒微微一笑:“冷阁主的意思是,叶姑娘就更合适?”
“含波是漕帮大小姐,自幼习武,熟悉江湖规矩,漕帮与寒衣阁联姻,更是强强联合。”冷寒烟直言不讳。
“原来如此。”温酒酒轻轻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放在桌上,“那冷阁主不妨先看看这个。”
冷寒烟皱眉接过,翻开几页,脸色微变:“这是……三年前漕帮与海沙帮火并的详细记录?你怎么会有这个?”
“家父虽为泉州知州,却也监管海防漕运,有些卷宗自然要过目。”温酒酒语气平和,“那场火并,表面上是江湖恩怨,实则是漕帮私运军火引发的冲突。当时死了二十七个江湖人,还有五个无辜百姓丧命。叶帮主为压下此事,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叶含波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温酒酒不理会她,又取出一封信函:“还有这个,是上月漕帮与东瀛浪人交易的密信抄本。朝廷最近正在严查沿海私通倭寇之事,若是此时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不知漕帮能否承受得住?”
冷寒烟面色凝重地看着手中的信件,久久不语。
温酒酒站起身,走到叶含波面前,俯身低声道:“叶姑娘,你以为我整日待在深闺,就真的是任人拿捏的弱质女流?我温兰醑若要查什么,还没有查不到的。你漕帮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手中证据多的是。”
叶含波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放肆。
温酒酒转身看向冷寒烟:“冷阁主,我知你为寒衣阁苦心经营多年,希望阁中基业永固。但择婿选妇,不能只看眼前利益。漕帮行事嚣张,早已引起朝廷注意,与他们绑在一起,绝非长久之计。”
冷寒烟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威胁我?”
“不敢,”温酒酒浅浅一笑,“只是陈述利害。况且,我对冷大哥是真心相待,与那些只看重寒衣阁权势的人不同。”
“真心?”冷寒烟冷笑,“你了解江湖多少?又了解铁衣多少?”
温酒酒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放在桌上:“这是三个月前,我在杭州帮铁衣破解倭寇密谋时,他赠我的寒衣令。他说见此令如见少阁主,阁中上下莫敢不从。”
冷寒烟震惊地看着令牌:“原来当时在杭州帮铁衣化解危机的高人是你?”
那件事她听冷铁衣说过,当时寒衣阁在杭州的分舵险些被倭寇里应外合端掉,多亏一位神秘人及时识破阴谋,才避免大祸。冷铁衣对那位高人敬佩有加,却始终不肯透露对方身份。
温酒酒凑到冷寒烟耳边,压低声音道:“晚辈无礼了,”然后低声说出几句话,“我幼时遇到一江湖高人,他说他叫‘楚无涯’,虽未教授晚辈武功,但谋略、智计无一不缺。”接着她话锋一转,“前辈,冷大哥也不知此事,还望您暂时保密,适当时机我会亲口告诉他的。这些年在江湖上化名‘温九’,暗中查办多起大案,江湖上的事,我未必比在座各位懂得少。”
冷寒烟。“千面书生”楚无涯是江湖传奇人物,武功智谋深不可测,却行踪诡秘,少有人见过真容。若温酒酒真是他的弟子,那她的江湖地位绝不寻常。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从厅外快步走入:“师父,听说您请酒酒过来——”
冷铁衣匆匆进来,见到厅内情形,话音戛然而止。他目光扫过面色难看的叶含波,又看向神色复杂的冷寒烟,最后落在温酒酒身上,眼中满是担忧。
温酒酒对他微微一笑,示意无事。
冷寒烟长叹一声,将账册推回温酒酒面前:“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决定吧。”她站起身,对叶含波道,“含波,我们走。”
叶含波不甘地瞪了温酒酒一眼,却也只能跟着冷寒烟离去。
厅内只剩二人,冷铁衣快步上前,握住温酒酒的手:“酒酒,师父她没为难你吧?”
温酒酒摇头,笑靥如花:“冷阁主只是与我聊了聊,很是投缘。”她目光扫过窗外,见冷寒烟与叶含波远去的身影,轻声道,“冷大哥,我可能……对你师父不太客气。”
冷铁衣轻笑:“我师父那个人,向来吃硬不吃软。你能让她改变主意,是你的本事。”他执起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