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一查到底”的朱批,如同在暗流涌动的商海投下了一颗定海神针,赋予了沈涵前所未有的行动底气。
来自锦衣卫外围力量的协助权限虽未明示,但一道无形的桥梁已然架设。
沈涵没有大张旗鼓,而是选择了最隐秘的方式。
他通过蒋瓛留下的联络方式,将调查“谢九”及其背后私舶网络的任务,交给了专业的人。与此同时,衙署内部对“丰豫行”的挖掘也在王砚的主持下紧锣密鼓地进行。
数日后的一个黄昏,一名身着普通商贾服饰、面容精悍、眼神锐利的汉子,被悄然引至沈涵的衙署值房。
他自称姓赵,名无疾,是锦衣卫安排在东南沿海负责侦缉私舶事务的暗桩。
“沈大人,”赵无疾抱拳行礼,声音低沉而干练,“奉上命,协查舶商谢九及关联网络。”
沈涵屏退左右,只留王砚在侧记录。“赵兄请坐,详情如何?”
赵无疾也不客套,直接切入正题:“谢九,闽人,常年在宁波、泉州、广州三地活动,明面上做的是瓷器、丝绸转口倭国、琉球的生意,实则是我卫所挂了号的私舶头目之一,尤其擅长夹带违禁之物。此人背景复杂,与沿海几家势豪皆有牵连,更与‘丰豫行’有多年大宗货物往来。”
“宫变前失踪?”沈涵追问。
“是。约在宫变前半月,其泊于宁波港的私船队突然离港,说是例行出海贸易,但自此音讯全无。其陆上宅邸、商铺,也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账册、书信等重要物件被销毁得一干二净,手法极为老练。”赵无疾语气凝重,“我们判断,这绝非寻常的商业风险规避,而是收到了某种明确的警示,进行了有计划地撤退。”
“也就是说,谢九及其船队,很可能就是‘商海之蛟’进行海外资金与物资转运的关键一环?他们的失踪,意味着这条线被主动切断了?”沈涵眉头紧锁。
“目前看,确是如此。”赵无疾点头,“不过,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如此庞大的船队和人员撤离,不可能不留下一丝痕迹。我们追查了谢九船队最后离港前的补给记录,发现他们采购了大量远超常规航程所需的淡水和耐储食物,其目的地,恐怕并非倭国或琉球,而是更远的……南洋,或者说,是南洋某处不为人知的据点。”
“南洋据点……”沈涵沉吟,这与黑衣人提到的“海外资金”来源地吻合。“能否追踪?”
“难。”赵无疾坦言,“茫茫大海,岛屿星罗棋布,若无确切海图导航,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我们查到,在谢九船队失踪前后,有几艘形制怪异、不类中土的海船,曾在福建外海短暂出没,随即消失。根据目击水手描述,那船型……有些像早年横行一时的‘海蛇帮’余孽所用的快船。”
“海蛇帮!”沈涵心中一震,他之前翻阅前元档案时曾见过这个名字!“你是说,谢九背后,可能勾结了前元时期便存在的海上匪帮?”
“不排除这个可能。‘海蛇帮’覆灭后,其残部化整为零,部分融入其他私舶团伙,部分可能遁入远海,占据岛屿为巢穴。若‘商海之蛟’能与他们搭上线,借助其熟悉海路、行事隐秘的特点,进行资金和违禁品转运,再合适不过。”赵无疾分析道。
线索在这里似乎又指向了更遥远的、充满未知风险的海域。沈涵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陆地上的核查尚可依靠数据与制度,但到了这浩瀚无垠的大海上,很多手段便失了效。
“除了海上追踪,陆上可有其他突破口?”沈涵问道,“谢九仓促撤离,其在陆上的关系网络,不可能完全切割干净。”
赵无疾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大人明鉴。我们确实发现了一条线索。谢九在宁波有一名外室,并育有一子。此次撤离,此女并未随行,而是带着孩子隐匿了起来。我们费了些周折,三日前,在台州府一处偏僻渔村找到了她。”
沈涵精神一振:“可曾问出什么?”
赵无疾摇头:“那女子口风甚紧,只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谢九负心薄幸抛弃了她们母子。但我们的人观察到,她虽表面镇定,却时常于深夜对海垂泪,手中紧握着一枚造型奇特的贝壳饰物,不似凡品。我们怀疑,那可能是谢九留给她的信物,或者……是某种联络方式。”
贝壳饰物?沈涵若有所思。这确实像那些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会用的信物。
“那饰物,能否设法取得?”王砚在一旁忍不住插言。
赵无疾面露难色:“那女子警惕性很高,饰物从不离身。强行夺取,恐打草惊蛇,甚至可能逼她毁掉信物。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或者……让她自己主动拿出来。”
让一个心存戒备、刻意隐藏的人主动拿出关键信物?这谈何容易。
值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海外的线索似乎暂时陷入了僵局,陆上的“丰豫行”调查也尚未取得突破性进展。
就在这时,衙署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书吏在门外禀报:“大人,都察院转来一份急递,是扬州御史弹劾当地盐商勾结官府、亏空盐课的奏报抄件,其中……提到了‘丰豫行’参与运销的部分劣质盐引,导致民怨沸腾。”
沈涵与王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盐课!这是朝廷最重要的财政命脉之一!“丰豫行”的手,果然伸得足够长!
“拿来我看!”沈涵立刻道。
这份来自扬州的弹劾奏报,虽然主要目标是当地盐官和几家大盐商,但其中不经意间提及的“丰豫行”,却像是一把钥匙,为沈涵打开了新的思路。
“丰豫行”能参与到利润巨大、管制严格的盐引运销中,其背后定然有强大的官场保护伞。而盐引运作中复杂的环节、巨大的资金流水,正是洗白海外资金、进行利益输送的绝佳渠道!
“赵兄,”沈涵看向赵无疾,目光灼灼,“海上追踪暂缓,请你集中人手,深挖‘丰豫行’在盐、茶、布匹等大宗官营贸易中的活动,尤其是其资金往来!我怀疑,那‘商海之蛟’,正是利用这些看似合法的贸易,将其海外所得‘洗白’,并输送给朝中的同党!”
“明白!”赵无疾抱拳,“我即刻去办!”
赵无疾离去后,沈涵对王砚道:“将我们之前梳理的,所有与‘丰豫行’有资金往来的官员、商号名单,与这份扬州弹劾奏报中提到的人名、商号进行交叉比对!重点核查那些既与‘丰豫行’有染,又在盐、漕、关榷等要害部门任职或拥有影响力的官员!”
“是!”王砚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立刻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