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坦克地雷的成功改良,像一把无形的锁,暂时钳制了日军坦克在根据地的肆意穿插。但敌人很快找到了新的应对方式——他们减少了装甲部队的单独冒进,转而依托星罗棋布的据点、炮楼,特别是那些修建在山地险要处的坚固支撑点,企图用“钉子战术”继续分割、封锁八路军的活动区域。拔除这些“钉子”,往往需要付出巨大代价。
晋西北,吕梁山区深处,一个代号“狼牙”的日军据点,就成了这样一颗顽固的“钉子”。它卡在两条重要交通线的交汇处,建在一座相对独立的山包顶上,三面是近乎垂直的悬崖,只有东侧一条“之”字形盘山路可以通行。日军在此驻扎了一个加强小队,配有两挺九二式重机枪、数挺轻机枪和两门九七式曲射步兵炮,居高临下,火力可以覆盖山下大片区域。八路军地方部队两次尝试拔除,都因仰攻伤亡过大而被迫放弃。
“狼牙据点不拔,这条交通走廊就永远被鬼子掐着脖子。”在晋西北军区的前指会议上,军区参谋长指着沙盘上的山包模型,眉头紧锁,“强攻代价太大,长期围困,鬼子可以从空中获得补给,我们耗不起。现在,咱们手里有了新家伙,是不是该让它亮亮相了?”
他说的“新家伙”,正是刚刚配属到晋西北军区的两辆“太行-1型”自行火炮。这是林烽“好钢用在刀刃上”分配原则下的首批受益者之一。
任务,落在了军区直属炮兵连和配合行动的某主力团三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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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窑堡,林烽接到前指通报的作战设想时,心里既期待又有些没底。“狼牙”据点他看过情报资料,那东侧唯一的进攻通道,坡度据说超过25度,部分路段甚至达到30度。虽然田方对悬挂系统进行了强化改良,理论爬坡能力达到了35度,但那毕竟是在试验场相对规整的路面上。真实的、被雨水冲刷得坑洼不平、可能还有敌人预设障碍的山路,是另一回事。
他叫来了田方和负责此次支援任务的技术保障小组组长周铁柱——一个从坦克学校第一期毕业的尖子生,实战经验丰富。
“30度的山路,‘太行-1型’能行吗?”林烽开门见山。
田方扶了扶眼镜,语气谨慎但肯定:“林顾问,从机械设计和我们之前的强化测试来看,没问题。加强的扭杆悬挂、加宽的履带、调整过的变速箱齿比,都是为了增强越野和爬坡能力。但是……”他顿了顿,“实战环境复杂,车组操作水平、路面实际情况,都会影响。最重要的是,爬坡过程中如果遭遇攻击,几乎无法还手,风险很高。”
周铁柱接口,带着一线战士特有的干脆:“林主任,车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提前侦察好路线,工兵排掉可能的障碍和地雷(虽然鬼子一般不在自己走的路上布雷),选择夜间或拂晓能见度低的时候机动。只要爬上去,到了射击位置,那据点就是砧板上的肉!咱们的炮,从它头顶上往下砸,鬼子修再厚的墙也没用!”
林烽看着地图上那条曲折的进攻路线,手指在山包顶部画了个圈:“爬上去是关键。铁柱,你带技术小组随行,确保机械万无一失。告诉前线的同志,不要蛮干,如果实在上不去,咱们再想别的办法。自行火炮宝贵,但战士的生命更宝贵。”
“明白!”周铁柱立正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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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西北,夜,无月。
山风呼啸,穿过吕梁山的沟壑,发出呜呜的声响,恰好掩盖了机械的噪音。两辆“太行-1型”自行火炮涂满了泥浆和树枝伪装,静静地潜伏在“狼牙”据点所在山包脚下的一片树林里。远处山头上,据点炮楼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像野兽警惕的眼睛。
三营的侦察排早已将进攻路线反复摸排了数遍,标记了每一处可能打滑的陡坎、每一片松软的土坡。工兵班提前行动,用炸药悄悄拓宽了几处过于狭窄的弯道,清除了可能剐蹭车体的乱石。
车长兼炮长赵大勇,是从老炮兵转过来的,打过不少硬仗,但开着这铁家伙爬这么陡的山还是头一遭。他摸了摸胸前口袋里妻子缝的平安符,对着送话器低声说:“各车检查最后一遍,发动机、制动、悬挂。听我命令,间隔五十米,依次前进。没有命令,绝对不许开灯,保持无线电静默,用手势和灯光信号联系。”
“一号车明白!”
“二号车明白!”
沉闷的柴油机启动声被厚重的山林吸收。两辆钢铁巨兽开始沿着那条“之”字路缓缓向上蠕动。车体随着崎岖的路面剧烈颠簸,悬挂系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但在加强的扭杆和减震器作用下,整体姿态还算平稳。最陡的一段坡出现在第二个弯道过后,坡度仪显示接近30度。车头高高扬起,驾驶员小王紧握操纵杆,控制着油门和变速箱,额头上全是汗。
“稳住……稳住……”赵大勇盯着前方,低声念叨。他能感觉到沉重的车体在努力对抗着重力,履带扒住地面,偶尔有碎石滚落的声音。透过潜望镜,他看到山路边缘就是黑漆漆的悬崖。
后面徒步跟进的步兵战士们,仰头看着那两辆在陡坡上艰难攀爬的钢铁身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个刚参军的小战士忍不住对班长说:“班长,这……这铁牛真能爬上去?我看着都悬乎!”
班长瞪了他一眼:“少废话!田工改过的家伙,肯定行!咱们的任务是跟紧,等炮响了,就冲上去收拾残局!”
就在这时,一号车左前方的履带碾上了一片被山雨泡松的浮土,车体猛地向左一滑!
“糟糕!”小王惊呼,赶紧反向操纵。
车体晃了晃,履带空转了几下,溅起泥土,但终于又咬住了坚实的地面,继续向上。后面的二号车吸取教训,稍微偏了一点路线,避开了那片浮土。
周铁柱带着技术小组跟在车队后面,听到那一下打滑的声音,拳头都捏紧了。看到车体稳住,他才长长松了口气,对旁边的助手说:“记下来,实战爬坡,对路面实地勘察要求极高,浮土、碎石是隐患。以后伴随工兵必须配属探路尖兵。”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艰难爬行,两辆自行火炮终于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预定的射击阵地——位于山包顶部另一侧的一处相对平缓的林间空地,这里距离“狼牙”据点直线距离约八百米,中间隔着一些低矮的岩石和灌木,提供了良好的遮蔽,而略微高出的地势,又赋予了火炮理想的射界。最关键的是,这个位置在据点守军的常规观察哨视线之外,处于“灯下黑”的盲区。
赵大勇看了看怀表,凌晨四点二十分。东方天际已经微微泛白。
他通过无线电低声请示:“山鹰,山鹰,铁牛就位,请求指示。”
前指很快回复:“铁牛,按计划执行,天亮前完成火力准备。祝你们啃下这颗狼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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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牙”据点里的日军士兵,大多数还在睡梦中。哨兵抱着枪,在炮楼顶昏昏欲睡地踱步,偶尔看一眼山下那条寂静的山路——在他们看来,那依然是无法逾越的天堑。他们完全没想到,致命的威胁已经从“天堑”的另一端爬了上来,正静静地潜伏在咫尺之遥的黑暗中,将粗大的炮口,缓缓对准了他们。
射击诸元早已根据侦察兵提供的精确坐标和地图测算装定。赵大勇再次核实了目标——据点的主炮楼、机枪巢、营房和露天弹药堆放点。
“一号车,高爆榴弹,瞬发引信,目标主炮楼,预备——”
“二号车,高爆榴弹,短延期引信,目标营房区,预备——”
炮手们屏住呼吸,将手放在击发杆上。
“放!”
赵大勇猛地挥下手。
“轰!!!”
“轰!!!”
两声几乎重叠的巨响,猛然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122毫米榴弹炮喷吐出炽烈的火焰,炮口暴风卷起地面的枯叶尘土!
八百米的距离,对于初速数百米每秒的炮弹而言,转瞬即至。
第一发炮弹准确地砸在主炮楼三层顶部靠西侧的位置!“轰隆!”巨大的火球裹挟着砖石碎块冲天而起,整个炮楼顶层被炸塌了半边!砖石雨点般落下,里面的日军重机枪和射手瞬间被埋葬!
第二发炮弹则落在了日军营房的屋顶,短延期引信让它穿透瓦顶后在室内爆炸。剧烈的爆炸将木质结构的营房彻底撕碎,火光和浓烟顿时升腾起来,里面睡梦中的日军士兵非死即伤,一片鬼哭狼嚎!
“命中!效果良好!”观察员通过望远镜迅速报告。
“转移目标!一号车,弹药堆放点!二号车,东侧机枪巢!急促射,打光半个基数!”赵大勇毫不留情地下令。
装填手汗流浃背,以最快的速度将沉重的弹丸和药筒塞进炮膛。闭锁,击发!
“轰!轰!轰!轰……”
一声接一声的炮响,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日军据点上。坚固的砖石工事在122毫米榴弹的直射和半直射轰击下,显得脆弱不堪。机枪巢被掀飞,围墙被炸开豁口,疑似指挥部的小房子在第三发炮弹落下后就变成了废墟。
据点里的日军完全被打懵了。他们根本不明白攻击来自何方。炮弹像是从天而降,精准而致命。残存的日军试图用步兵炮还击,但黑暗中根本找不到目标,盲目打出的几发炮弹都落在了远处的山坡上。侥幸未死的日军士兵惊慌失措地乱跑,又成为了接下来炮弹破片的收割对象。
短短七八分钟,两辆自行火炮各自打出了八发炮弹,总计十六发122毫米高爆榴弹,几乎覆盖了“狼牙”据点的每一个角落。当炮声暂时停歇时,整个山头上已经是一片火海和废墟,原本狰狞的“狼牙”被硬生生砸平、敲碎!
炮击停止的信号发出,早已在山腰待命的三营步兵,如同猛虎出闸,沿着炮兵开辟的道路向山顶发起了冲锋。他们遭遇的抵抗微乎其微,大部分日军已经在刚才那场短暂而猛烈的炮火洗礼中丧失了战斗力。
战斗在二十分钟后基本结束。除了极少数趁乱逃入山林,据点内日军加强小队五十余人,大部分被歼灭在废墟和营房里。八路军方面,步兵冲锋阶段仅轻伤两人。
天色大亮时,赵大勇和周铁柱登上还在冒着青烟和焦糊味的据点废墟。眼前景象令人震撼:主炮楼只剩下一半摇摇欲坠的残骸,营房区被彻底抹平,到处是弹坑和破碎的砖石木料,日军尸体和武器零件散落其间。
三营营长走过来,用力拍了拍赵大勇的肩膀,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老赵!你们这炮……神了!太神了!以前咱们要打这种地方,少说得填进去一个连,磨上好几天!现在……不到十分钟,齐活!鬼子连咱们人在哪儿都没搞清楚就完蛋了!”
一个参与冲锋的连长更是直接抢过通讯兵的话筒,接通了前指,嗓门大得所有人都能听见:“报告首长!据点拿下了!太轻松了!那自行火炮……我的老天爷,它真能爬上这么陡的山!爬上来就算了,打炮还这么准、这么狠!比重炮部队灵活十倍!不,一百倍!这玩意儿,简直就是给咱们山地战量身定做的‘拆楼神器’!首长,下次再有这种活儿,还派它们来!”
消息传回瓦窑堡,林烽和田方等人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田方看着前线发回的、自行火炮在陡坡上行进的照片,眼圈有些发红:“爬上了……真爬上了……悬挂系统扛住了……”
林烽则想得更远。这一战,不仅验证了“太行-1型”出色的山地机动能力和强大的攻坚火力,更展示了一种全新的战术可能性——机动重火力点。自行火炮不再只是伴随步兵的支援武器,它可以利用其机动性,出现在敌人意想不到的位置(比如头顶),实施致命的“外科手术”式打击。
然而,成功的喜悦还未散去,新的情报和挑战接踵而至。
几天后,来自多个渠道的情报汇总显示,日军高层对“狼牙”据点的迅速失守极为震惊和恼怒。他们开始调整部署,一方面命令前线部队加强对各据点侧翼、后方的侦察和警戒,特别是可能被用作炮兵阵地的制高点;另一方面,有迹象表明,日军可能正在向山西前线调集一种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野战重炮,型号疑似九六式150毫米榴弹炮,其最大射程超过十二公里,远超“太行-1型”的十一公里(使用强装药)。
更让人警惕的是,技术保障小组的周铁柱在战后检查车辆时发现,在长时间、大坡度爬坡和连续急促射后,两辆自行火炮的发动机过热现象比较明显,变速箱也有轻微异响。虽然经过检修不影响使用,但这无疑是一个隐患信号。
同时,前线步兵在兴奋之余,也提出了新的需求:自行火炮的支援虽然迅猛,但炮弹爆炸后烟雾尘土很大,有时会影响步兵观察和冲击。能不能有一种炮弹,爆炸后能迅速指示目标或发出某种信号?
林烽召集了相关人员。他面前摆着三份东西:一份是日军可能调集150毫米重炮的情报摘要;一份是周铁柱提交的关于自行火炮高强度使用后机械负荷的报告;还有一份,是前线部队提出的“特种炮弹”需求建议。
他目光扫过田方、负责炮弹研发的李均,以及刚刚从王家湾炼钢厂赶来汇报特种钢进展的唐忠祥。
“同志们,‘狼牙’这一口,咱们咬得很漂亮。”林烽缓缓开口,“但鬼子不是木头,他们会想办法。更远的炮,更严密的警戒。而我们自己的‘铁牛’,连续高强度使用后,也开始‘喘粗气’了。”
他拿起那份机械报告:“田工,发动机和变速箱的强化,必须立刻提上日程。我们要的不是能爬一次30度坡,是要能反复爬、经常爬!”
他又拿起那份情报摘要:“鬼子的150炮要是真来了,咱们的122炮在射程上就吃亏。硬拼不是办法。但咱们的炮比他们机动灵活得多。怎么用灵活性抵消射程劣势?怎么在鬼子重炮打得到我们之前,我们先找到它、敲掉它?”
最后,他拿起那份“特种炮弹”建议:“李工,前线同志的需求很实际。除了炸,咱们的炮弹能不能干点别的?比如指示目标、发信号、甚至……干扰?”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思考。
唐忠祥挠挠头,忽然说:“林主任,您说的强化发动机……需要更好的材料。我们新试验的一种钼铬合金钢,耐高温和耐磨性比现在用的好不少,就是钼的来源……”
田方接口:“还有散热系统也得改。是不是可以考虑强制风冷或者增加散热片面积?”
李均则盯着“特种炮弹”几个字,喃喃自语:“指示目标……发信号……是不是可以在弹体里加发烟剂或者不同颜色的发光剂?就像……大号的烟花?”
林烽听着他们的讨论,手指在地图上“狼牙”据点所在的位置敲了敲,然后慢慢向西移动,停在了同蒲铁路线的某个枢纽站。
“鬼子的重炮要机动,离不开铁路。他们的炮兵阵地,也不会离铁路太远。”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下一阶段,咱们的自行火炮,或许不该只盯着山上的据点。”
他看向众人:“我们要练一种新本事:打了就跑,快打快撤。 用我们的机动性,袭击鬼子的交通线、补给节点,逼迫他们的重炮来回奔波,疲于奔命。同时,我们要发展更快的侦察手段,更精确的测距定位,争取先敌发现、先敌开火。”
“而这一切的基础,”他的声音加重,“是咱们的‘铁牛’要更结实、更耐跑,咱们的炮弹要更聪明、更多样。时间不等人,鬼子不会给咱们慢慢改进的机会。”
窗外,试验场又传来了炮声,但这一次,似乎比往常更加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