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腊月里的寒风,像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得人脸颊生疼。连队驻地的操场上,呵气成霜。
张阳穿着单薄的灰布军装,正带着全排士兵进行刺杀操练。
“突刺!刺!”
“杀!”
三十条汉子端着上了刺刀的老套筒或汉阳造,对着草扎的靶子一次次猛刺,喊杀声试图驱散严寒。
但伙食差,训练强度又大,不少士兵动作绵软,脸色青白。
李拴柱现在是一班班长,喊得最大声,动作也最卖力。
陈小豆是二班班长,则更细致地纠正着手下士兵的动作细节。张阳来回巡视,目光锐利。
“手臂绷直!腰腹用力!你这刺的是棉花吗?敌人会站着让你捅?”
张阳在一个瘦弱的新兵面前停下,厉声喝道。
“再来!”
新兵吓得一哆嗦,奋力刺出,却差点因用力过猛而摔倒。
张阳扶住他,语气稍缓:
“记住要领,用腰劲,不是光用手臂。战场上一刺不中,死的就是你。”
“是…是,排长!”
新兵结结巴巴地回答。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团部的传令兵飞马冲入驻地,直接奔往连部。
所有士兵都停下了动作,不安地望向连部方向。这种时候传来急令,多半没好事。
很快,连部门口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哨声,凄厉无比!
“全体集合!紧急任务!”
连长王宝昌的吼声都变了调。
张阳心里一沉,立刻下令:
“全排集合!检查武器弹药!快!”
士兵们慌乱地跑回营房拿行李,领取弹药。
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迅速弥漫开来。
全连集合完毕。王宝昌站在队伍前,脸色铁青:
“刚接到命令!刘文辉的二十四军一个团,突袭了井研县!县城快顶不住了!妈的,想趁过年捞一把!团座命令我营立刻轻装驰援!二连、三连已经出发了!咱们连作为后卫,立刻跟上!”
队伍里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井研县有他们师的一个粮仓,要是被占了,这个年大家都得饿肚子。
“出发!”
王宝昌大手一挥。
部队沿着冰冷的土路,向着井研方向强行军。
士兵们背着步枪、弹药和干粮,跑得气喘吁吁。
张阳不停地前后奔跑,督促掉队的士兵。
“快!加快速度!粮仓要是丢了,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停停歇歇跑了将近一天,傍晚时分,终于接近井研县城。
已经能听到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看来战斗还在继续。
“报告连长!营部命令!”
一个通讯兵跑来。
“营长命令我连立刻从东面穿插过去,堵住敌军可能撤退的路线!”
王宝昌骂了句娘:
“堵个屁!咱们就这点人!张阳!”
“到!”
“你带你的排,到前面那个小山坡警戒!发现敌情立刻鸣枪报警!其他人,原地休息五分钟!快累散架了!”
“是!”
张阳知道这是危险的任务,但军令如山。他立刻招呼自己排的士兵:
“三排!跟我来!呈散兵线,搜索前进!”
那个小山坡上长着一片稀疏的竹林,在暮色下显得影影绰绰。
张阳带着人小心翼翼地靠近。
刚爬到半山腰,突然,竹林里传来一阵拉枪栓的脆响和一声厉喝:
“什么人?!”
是外地口音!不是自己人!
“不好!是敌人!”
张阳心头一紧,反应极快,立刻扑倒在地,同时大吼:
“散开!找掩护!准备战斗!”
几乎是同时。
“砰!砰!”
几声枪响,子弹啾啾地从他们头顶飞过,打在竹竿和泥土上!
对方开火了!听枪声,人数不多,像是敌人的侦察斥候分队!
“打!”
张阳端起枪,朝着刚才闪光的地方还击。
士兵们也慌忙趴下,胡乱开枪射击。
一时间,竹林里枪声大作。
李拴柱趴在一个土坎后面,笨拙地拉着枪栓射击。
陈小豆则比较冷静,躲在一根粗树后面,仔细瞄准才开枪。
张阳很快判断出对方大概有七八个人,火力不弱,还有一挺轻机枪,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这样对射下去,自己这边新兵多,肯定吃亏。
“手榴弹!”
张阳对离他不远的李拴柱喊道:
“拴柱!带两个人,从左边绕过去!用手榴弹炸他狗日的机枪!”
“是!”
李拴柱虽然害怕,但对张阳的命令毫不迟疑,立刻叫上两个老兵,匍匐着向左侧迂回。
敌人的机枪“哒哒哒”地叫着,压制着张阳他们的正面。
“小豆!带人吸引火力!打准点!”
陈小豆应了一声,指挥着几个枪法稍好的士兵,有节奏地开枪,吸引对方注意力。
几分钟后,左侧突然传来“轰!”“轰!”两声手榴弹的爆炸声!
敌人的机枪声戛然而止,传来几声惨叫!
“好!”
张阳一跃而起。
“冲啊!抓活的!”
士兵们见机枪被端,士气大振,跟着张阳发起了冲锋。
剩下的几个敌兵见势不妙,扔下伤员就想跑。
“追!”
张阳杀红了眼,带头追了上去。他想着抓几个俘虏回去,是大功一件。
就在这时,“砰!”一声冷枪从侧面打来!
张阳只觉得额头一热,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排长!”
陈小豆惊叫一声,冲过来扶住他。
“没事!擦破点皮!”
张阳抹了一把额头的血,是子弹擦过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他再抬头,那几个逃跑的敌兵已经钻进更密的竹林,消失不见了。
战斗短暂结束。打死了两名敌兵(包括机枪手),俘虏了三名伤员。
缴获了一挺轻机枪和几支步枪。
但张阳这边,也有两名士兵阵亡了。
一个是被机枪打中了胸口,当场就没气了。
另一个是新兵,冲锋时被流弹击中脖子,鲜血喷涌,没等到救护就断了气。
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刚刚还生龙活血的年轻士兵,此刻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张阳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心却比这腊月的风更冷。
这是他穿越过来后,第一次作为战斗指挥官,手下有人战死。那种沉重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李拴柱低着头走过来,身上沾满了泥土和硝烟:
“排长……我……”
张阳拍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
“你做得很好。不是你炸了机枪,我们死伤更多。”
他看了看那三个惊恐的俘虏,又看了看牺牲的弟兄,挥了挥手:
“打扫战场,把牺牲的弟兄……抬回去。”
后续部队跟了上来,击退了敌军,稳住了防线。井研县城最终保住了。
回到临时驻地,军医给张阳包扎了额头的伤口。
李振武参谋听说他受伤,特意来看他。
看着张阳阴沉着脸,看着士兵们默默埋葬战友,李振武叹了口气: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你是排长,他们的命,就在你手里。一个命令对错,可能就是几条人命。”
张阳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痛苦:
“李参谋,我……我今天是不是不该下令追击?如果不追,那两个弟兄也许就不会死……”
李振武摇摇头:
“战场瞬息万变,没人能事事算准。追击本身没错,可以扩大战果,震慑敌军。但要注意方式,防备冷枪,更要权衡利弊。这些,光靠勇敢是不够的,需要学习。”
他拿出了一本油印的、封面模糊的小册子,递给张阳:
“这是最新的《步兵操典》,里面有些连排级战术和指挥的要领。有空多看看,多想想。打仗,要靠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张阳郑重地接过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感觉重逾千斤。
上面似乎还沾着血与火的气息。他穿越过来一年了,一直只想努力作战,好混个出人头地。
可今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指挥官的职责和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