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海军总司令达尔朗上将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摊着三份文件,仿佛是三张催命符。一份是英国政府的最后通牒,威胁若不移交舰队就将击沉;一份是美国总统罗斯福的紧急电报,以支持为诱饵,强令他立刻撤往阿尔及利亚组建流亡政府,否则将支持英国动武;最后一份,则是来自维希政府转发的、德国方面即将提出的关于处置法国舰队的“建议”草案的风声。
“威胁…全都是威胁!”达尔朗烦躁地揉着太阳穴,脸上写满了被各方势力挤压的愤怒和无力感,“英国人像海盗一样要抢我的船!美国人嘴上说支持,实则是在逼我当他们的傀儡!德国人…哼,他们是想兵不血刃地收编我的舰队!真把我达尔朗当成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了吗?!”
一旁的参谋长忧心忡忡地问道:“总司令,我们不能再犹豫了!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如果什么都不做,等德国人的正式命令通过贝当政府下达,我们就被动了!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舰队便宜了德国人?”
达尔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老牌政客的狡黠和侥幸心理:“慌什么!现在局势未明,谁开价最高,对我们最有利,还未可知。德国人不是还没开出正式条件吗?我们先按兵不动,看看柏林那边能给出什么筹码。如果希特勒识相,答应让我继续全权掌管舰队,并保证海军在维希政府内的超然地位…或许…或许还有合作的空间。如果德国人的条件太苛刻,我们再执行备用方案,撤往阿尔及利亚也不迟。但无论如何,绝不去英国!我绝不会在丘吉林的鼻息下过日子!” 他打定主意,要利用这短暂的时间窗口,在三股势力之间进行一场危险的赌博,待价而沽,争取对个人最有利的条件。
英国斯卡帕湾,本土舰队司令部
与此同时,在阴云笼罩的苏格兰斯卡帕湾海军基地,气氛同样凝重到了极点。本土舰队司令查尔斯·福布斯爵士收到了来自海军部的绝密急电,命令他立即组建一支以航空母舰为核心的特混舰队,准备执行一项令人震惊的任务——“弩炮行动”:对停泊在法属北非米尔斯克比尔军港的法国舰队主力,实施先发制人的毁灭性打击!
“上帝啊…首相…这是疯了吗?!”一位资深参谋看完电文后,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攻击法国舰队?他们几天前还是我们的盟友!这…这会让全世界怎么看我们?我们会背上‘屠杀盟友’的千古骂名!这会把所有还在摇摆的法国人彻底推向德国!戴高乐将军和他的‘自由法国’运动会立刻崩溃!这简直是政治和道义上的双重自杀!”
舰队司令福布斯爵士面色铁青,他紧紧攥着电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何尝不知道这个命令的残酷性和潜在灾难?但他更了解丘吉林的决心和当前局势的危急性。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脸色苍白的军官,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权威:
“先生们!收起你们不必要的感伤和道德洁癖!记住我们是谁!我们是皇家海军!我们的首要职责,是保卫大英帝国及其海上生命线的绝对安全!而不是在乎那些虚伪的‘名誉’!”
他走到巨大的海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米尔斯克比尔港的位置,语气严峻如铁:“看看这里!‘敦刻尔克’号、‘斯特拉斯堡’号战列巡洋舰,还有那么多巡洋舰、驱逐舰!这是一支足以改变地中海乃至大西洋力量平衡的舰队!你们告诉我,谁能保证达尔朗那个首鼠两端的小人,不会在希特勒的压力下,明天就把这些战舰交给德国人?到时候,直布罗陀、马耳他、乃至我们通往苏伊士的航线,都将暴露在它们的炮口之下!这个风险,我们承担得起吗?!”
他环视众人,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寒光:“首相的命令很清楚!这不是请求,是命令!在纳粹的威胁面前,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如果我们现在因为妇人之仁而手软,未来就要用成千上万英国水兵的生命来偿还!这个责任,你们谁负得起?!”
“可是…戴高乐将军那边…”另一位参谋还想争辩。
“戴高乐?”福布斯爵士冷笑一声,打断了他,“他的‘自由法国’现在有多少人?几条船?他的政治价值,与消除这支舰队的直接威胁相比,孰轻孰重?首相和内阁已经做出了裁决!我们要做的,就是执行!像机器一样精确、冷酷地执行!”
他猛地转身,下达了最终的作战命令:“立即组建特混舰队!以‘h舰队’为基础,加强‘皇家方舟’号航母和战列舰‘勇士’号、‘决心’号!任命詹姆斯·萨默维尔爵士为战役总指挥!舰队必须在24小时内完成出击准备,航向直指米尔斯克比尔!给萨默维尔的指令只有一条:抵达后,向法国舰队发出最后通牒,限令其在一定时间内接受我方条件(如驶往英国、解除武装或自沉)。如逾期拒绝…则不惜一切代价,予以击沉!此战,关乎帝国存亡,无需再议!”
“是!司令官阁下!”所有军官肃然立正,尽管内心充满挣扎与不安,但军人的天职和当前国家面临的极端险境,迫使他们必须将人道的考量置于一旁。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斯卡帕湾内,警铃声大作,锅炉开始增压,庞大的战舰缓缓起锚。一支承载着巨大争议和悲剧命运的特混舰队,在阴沉的天空下,驶出港湾,航向南方,目标直指他们昔日的盟友。而在土伦,达尔朗还在他的办公室里,焦灼地等待着柏林的消息,浑然不知,一场因他的犹豫和贪婪而引发的、注定要玷污皇家海军荣誉的血腥风暴,正以全速向他逼近。战争的残酷逻辑,即将以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展现在世人面前。
1940年7月3日,地中海,法属阿尔及利亚,米尔斯克比尔军港外海
清晨的地中海风平浪静,阳光洒在蔚蓝的海面上,呈现出一派和平的假象。由海军中将詹姆斯·萨默维尔爵士指挥的英国皇家海军h舰队(包括战列巡洋舰“胡德”号、战列舰“勇士”号和“决心”号,以及航空母舰“皇家方舟”号等),在未事先警告的情况下,利用其作为“盟友”的身份作掩护,悄然穿过了直布罗陀海峡,并经过隐秘的航行,突然出现在了米尔斯克比尔军港的外海。
港内,法国海军最强大的舰队之一——包括“敦刻尔克”号、“斯特拉斯堡”号战列巡洋舰,“布列塔尼”号、“普罗旺斯”号战列舰,以及多艘驱逐舰和巡洋舰——正静静地停泊着。大部分法国水兵还处于休整状态,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几天前还并肩作战的盟友,此刻已将炮口对准了他们。
萨默维尔中将站在“胡德”号的舰桥上,面色凝重。他手中握着来自海军部的最终命令,也拿着准备发给法国舰队司令马塞尔·让苏尔中将的最后通牒。通牒给出了几个选择:加入英国继续作战;在英国监督下解除武装驶往西印度群岛;或自行凿沉舰船。时限很短。
“将军,最后通牒已经发出。”参谋长报告。
萨默维尔点了点头,目光紧紧盯着平静的港口:“给‘皇家方舟’号发信号,攻击机群准备起飞。一旦法国人拒绝我们的条件,或者在时限内没有满意答复,立即发动攻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港口内没有任何法国舰船准备出港或表示服从的迹象。相反,可以观察到法国舰队正在紧急生火,准备战斗。让苏尔中将拒绝了英国的苛刻条件,他无法接受这种对法国海军荣誉的侮辱和对主权的侵犯,他决心抵抗。
“将军!法国人拒绝了!他们的舰队正在准备战斗!”观察哨传来了令人失望但意料之中的消息。
萨默维尔中将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历史的污点将由他亲手铸下。但他没有犹豫,作为军人,他必须执行命令。他猛地睁开眼,下达了那道残酷的命令:
“信号官!给‘皇家方舟’发电:鹰群出击!重复,鹰群出击!”
命令通过电波传达到航空母舰“皇家方舟”号。飞行甲板上瞬间忙碌起来,地勤人员奋力挥舞着信号棒。一架架费尔雷“剑鱼”式鱼雷攻击机和布莱克本“贼鸥”式俯冲轰炸机,携带着致命的鱼雷和炸弹,引擎轰鸣着,依次从甲板上弹射升空,在空中编队后,如同扑向猎物的鹰群,朝着毫无防备的米尔斯克比尔港直扑而去!
几乎是同时,英国战列舰的重炮也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巨大的炮弹划破长空,落向港内法舰周围,进行威慑性射击,并封锁航道。
“空袭!英国飞机!” 米尔斯克比尔港的防空警报凄厉地响起,打破了港口的宁静。法国水兵们惊慌失措地跑向战位,高射炮仓促开火,在天空中炸开一朵朵黑烟。但一切都太晚了。
英国战机俯冲而下,投下的鱼雷在水中划出致命的轨迹,炸弹呼啸着落向庞大的战舰。“敦刻尔克”号被鱼雷击中,严重受损搁浅;“布列塔尼”号战列舰被击中弹药库,发生惊天动地的大爆炸,迅速倾覆沉没,造成近千名法国水兵丧生;“普罗旺斯”号也遭重创。港内一片火海,浓烟滚滚,昔日威武的战舰变成了燃烧的残骸。
这场背信弃义的突然袭击,持续了约十分钟,却造成了法国海军的惨重损失和1297名法国水兵阵亡的悲剧。英国舰队在完成攻击后,迅速撤离了战场。
消息传回伦敦,丘吉尔心情沉重,但他在下议院宣布这一消息时,强忍悲痛地辩护道:“这是一个令人憎恶的、最令人痛心的决定,但也是必要的决定。我毫不怀疑这是正确的决定。”
而在法国,无论是维希政府控制区还是戴高乐的自由法国运动,都被这一消息震惊和激怒了。米尔斯克比尔的炮声,彻底粉碎了英法同盟的最后一丝情谊,在两国关系中刻下了一道深可见骨、至今难以完全愈合的伤痕。丘吉尔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向世界宣告了英国战斗到底的决绝,也展示了战争中最冷酷、最现实的一面:在国家的生存面前,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