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策站在巷口,十步远的地方是个卖烟的小贩。那人低着头摆弄烟盒,袖口露出一朵小小的樱花,针脚细密,像是绣上去的标记。
她没动。
小贩也没抬头。
空气很静,只有远处一辆黄包车碾过石板路的声音。
她的手在衣兜里碰到了算盘的边角,手指收紧了一下,又松开。
现在不能动手。
对方不是街头混混,是专门训练过的探子。她要是突然发难,周围可能立刻跳出三四个接应的人。客栈里的王皓他们还不知道危险已经靠近。
她盯着那朵樱花,慢慢摇头:“我不抽烟。”
声音平得像井水。
小贩抬眼,笑了笑:“哈德门的,新到的。”
“你这烟,我抽不起。”史策冷笑,“倒是能给你算一卦。”
她从兜里摸出一枚铜板,轻轻放在烟盒上。
小贩愣住。
“你面相主凶。”她说,“三天之内必见血光。想活命,就往东南七里,过河进林子,找一个戴斗笠的老头。他能救你。”
小贩眯起眼:“可我听说他们往北去了。”
“那是我骗前一个人的话。”史策掀了掀墨镜,“你是第二个来问的。也想听一样的?”
她转身就走,脚步不快也不慢。
走出五步,听见身后有动静——小贩站起身,椅子腿刮地。
她继续走。
拐进一条窄巷,两边是老屋的后墙,墙皮剥落,地上堆着烂菜叶和碎瓦片。她脱下灰外套反穿,颜色从外深内浅变成外浅内深,模样一下子变了。接着把罗盘塞进夹层,绕到城墙根下的排水沟道入口。
这条沟是清朝时修的,专供逃犯和乞丐用,如今没人记得。她猫腰钻进去,爬了十几米,从另一头的石缝钻出,甩掉了视线。
她在一处破庙停下,喘了口气,掏出怀表看了时间。离她离开市集不到一刻钟。
还不够。
敌人不会只派一个人盯梢。她得让他们信,王皓那队人真往北走了。
她绕到北城,找到一家废弃的骡马店。门口拴着半截断绳,墙上满是涂鸦。她从包袱里拿出炭条,在墙上写下:“巳时三刻,渡口汇合”,又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羊头。
这是雷淞然以前在长沙留下的暗号。有一次他偷吃摊主的烧饼,被追了三条街,临跑前在墙上画了这个,意思是“我又来了”。本地人都不懂,但佐藤的人不知道真假。
写完她塞给门口打盹的老乞丐两枚铜板。
“待会有人来问,你就说看见五个外乡人骑骡子往北走了,领头的穿灰长衫。”
老乞丐眼皮都没睁,含糊应了一声。
她躲到对面茶楼二楼,靠窗坐下,要了碗素面。
半个时辰后,那个卖烟的小贩带着两个人赶到骡马店。三人穿着差不多的衣服,袖口都藏着一点红丝线,是佐藤手下常用的联络标记。
他们盯着墙上的字看。
一人问老乞丐:“有人过去吗?”
老乞丐慢悠悠点头:“五个汉子,骑骡子,往北门去了。领头的那个还问我有没有船。”
小贩低头看了看炭笔痕迹,又摸了摸羊头图案,脸色变了。
“走!”他挥手,“去北门追!”
三人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史策吃掉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
成了。
她付了钱,从后门溜下楼,绕了三条街才回到客栈附近。
她没直接进门。
在对面修伞摊买了把旧油纸伞,打开后倒插在门口石槽里——这是她和王皓约好的信号:外面安全,可以联络。
她在巷子里等了三分钟。
二楼窗户推开一条缝,王皓的脸露出来,看了一眼伞,又缩回去。
她翻墙进院,落地无声。
房间门开了一条缝,她闪身进去。
屋里点着一盏小油灯,王皓坐在桌边,手里捏着洛阳铲的木柄。雷淞然躺在床铺上啃干饼,李治良抱着小鼎坐在角落,蒋龙蹲在窗台,张驰靠门站着。
“回来了?”王皓问。
“佐藤的人来了。”她说,“两个,都被我引去北边了。”
雷淞然坐起来:“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们死了四个,剩下一个重伤逃了。”
李治良抖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
“你还真敢编。”
“他们信了。”史策摘下墨镜,“还在北城骡马店留了暗号,我让乞丐说了瞎话,他们已经追过去了。”
王皓点点头,站起来走到门边,低声说:“蒋龙守后窗,张驰上屋顶看看有没有人埋伏。雷淞然,把灯灭了。”
灯熄了。
屋里黑下来。
“我们不能再出门。”王皓说,“他们这次没抓到人,一定会回来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李治良小声问。
“等。”史策坐到桌边,“等他们发现被骗,再调整方向。这段时间,我们得换计划。”
“不去火洞子了?”雷淞然问。
“去。”王皓说,“但不是现在。他们以为我们往北,我们就偏不走北。明天一早,我们从西门出城,绕到南岭再折返。”
“那你爹留下的东西呢?”雷淞然问。
“东西跑不了。”王皓摸了摸背包里的残图,“人得先活着。”
史策从怀里掏出罗盘,放在桌上。指针微微颤动,指向西南。
“西南有动静。”她说。
“什么动静?”
“我不知道。”她看着罗盘,“但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它一直在晃。不是风,也不是手抖。”
王皓盯着罗盘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西南是德租界老机械厂的方向。”
“克劳斯在那里。”史策说。
“他跟朱美吉的父亲认识。”王皓站起来,“如果有人想找我们,可能会去找他。”
“我们要不要提醒他?”
“不能去。”王皓摇头,“现在任何外出都会暴露位置。我们只能等。”
“那万一他们找到克劳斯呢?”
“那就说明。”史策站起身,“我们的对手比想象中更快。”
她走到窗边,轻轻掀开一条缝。
外面街道安静,路灯昏黄。
一只麻雀飞过,落在对面屋檐上。
她正要放下帘子。
忽然看见屋檐另一头,有一片布条挂在瓦楞间。
颜色发灰,像是谁匆忙中扯断的衣角。
她眯起眼。
那不是普通的布。
是他们昨天在客栈换下来的绑腿布,染过草汁做伪装。
有人来过。
而且是从屋顶上来的。
她猛地回头:“张驰!屋顶有人来过!”
张驰一脚踹开门冲出去。
王皓抓起铲子就要上房。
雷淞然跳下床:“是不是刚才那批人绕回来了?”
“不可能这么快。”史策盯着那片布,“除非……他们在城里不止一组人。”